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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五岁开始集邮,今年九十岁,和中外邮票及集邮资料结下不解之缘,已经七十五年了。
回想起过去的半个多世纪课余和业余的集邮生活,真是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尝到过。
我曾经两次遭到浩劫。
第一次是在1938年抗日战争时期,随母校国立杭州艺专西迁,途经贵阳时,遇到日本飞机轰炸,我将一只装邮票簿和一些集邮资料的小提箱寄放于住在贵阳大十字附近的初中同学住处,空袭后大十字被炸成一片废墟,仅以身免,已算幸事。
第二次是1968年“文化大革命”的“破四旧”时期,迫于当时情势,我将邮票和集邮资料全部点火自焚。
事隔五十年后的今天,每当回想到此事,真是懊悔不尽。
1968年的夏天,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时期,扛着铁杠的小分队,高喊“革命无罪,造反有理”的口号,白天黑夜,从我家门口来回经过多少次。
臂带红袖章的红卫兵小将,一批批上街“破四旧”。
附近老太太的一缸酱豆晒在人行道上,橄绿色的釉缸,制陶工人用竹片画上几条曲线花纹,红卫兵小将看到缸上的花纹,说画的是龙,龙是四旧,说着说着两个小将端起酱缸就朝街心摔去,酱豆和缸片溅得到处都是。
老太说:“俺缸有罪,酱豆还能有罪吗?倒下酱豆再摔缸也不迟嘛”。
孩子回家告诉我说:“俺爸,朱大爷家挨群专抄了,邮票本全部被抄去,朱大爷眼看着他们拿走了”。
那时光,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我老伴总是在我耳朵边嘀咕:“你留着这些东西有什么用?留着它只有惹火烧身,你不给你自己想,也该给四个孩子想想”。
又说:“向哪里转移,不要连累人家,我看不如一把火烧掉,免得惹是生非”。
那一程,我实在为此而不知如何是好。
自从1938年遭到第一次浩劫之后,经过三十年,省吃节用,点点滴滴才积累到这样的规模,每一枚邮票,每一份资料,都凝聚着许多心血,我岂忍将它们付之一炬,但情况又要我非这样做不可,真叫我进退两难。
单位的革命派也有舆论,说是:“他不但玩邮票,写邮票文章,听说还和香港有联系哩”。(注:我确有位香港邮友,名杨子强,是1949年建交的,自从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们就不敢通信了)。
形势越来越紧,我老伴由嘀嘀咕咕急成哭哭啼啼,看样子是到了非下决心不可的时候了。
我家的后院,也不知谁家丢一只破烂的大汽油桶在那里,长年无人过问。
我本来不喜欢喝酒,这天中午,我叫孩子上街打了二两酒,吃中饭时我一饮而尽。
饭后,趁着那股酒劲,我将所有的邮票本子、集邮书刊资料、报纸剪贴本以及我发表的一百多篇集邮文稿剪贴本子,统统丢进汽油桶里,满满一桶还高出一点,然后再浇点煤油,我含着眼泪,咬紧牙关,擦枝火柴点燃了。
从12点多钟烧到做晚饭的时候,整整烧了五个多小时,最后烧成大半桶白灰。
我翻翻看,有的邮票烧成灰之后,票面图案还依稀可辨。
第二天一早,倒垃圾铃声响了,我把大半桶灰倒到垃圾车里,从此不粘邮票整整十二年。
那次我烧掉的共有一万多枚外国邮票,连复品约两万枚;
两千多枚清朝、民国票,连复品约三千枚,民国票占多数;
一千多枚区票,大部分是解放战争时期的,只有少数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没有老苏区票或赤色邮政票;
还有基本齐全的新中国邮票。
资料有全份的125期《集邮》杂志,其中三分之一有编辑部盖的“赠阅”章;全份的72期《近代邮刊》,其中约半数有主编亲笔写的题款签章,写着“ 印白先生指正,弟钟笑炉敬赠(盖章)”。
我为此十分婉惜 !
今天,即使能找到那125期《集邮》杂志,也不可能请编辑部补盖“赠阅”章;
即使能找到那72期《近代邮刊》,也永远无法请钟老再题款签字盖章。
还有一些解放前出版的集邮书刊,都已绝版,现在到哪里去找 ?
即使同龄邮友尚有保存的,也绝不肯轻易出让。
我烧掉的那些邮票,虽没有什么珍品,可以说都是些“大路货”,但每枚邮票都是经过仔细挑选和反复调换,票幅完好,品相精良。
我是以集外国地名票为主,当时世界上所有国家和地区包括印度地方邦的邮票,已基本齐全,也就是说所有正式发行的邮票地名大部分都有了。
为了这些小宝贝,也不知付出了多少代价,吃了多少辛苦,浇灌了多少心血,对我来说都是无价之宝。
一把火将它们化为灰烬,想起来我怎能不心酸落泪。
我现在有时还梦见它们,足见感情之深。
现在想想,在那种动乱的年代,真把集邮者搞得晕头转向。
就拿我烧掉的四类邮票来说吧,即使是外国邮票、清朝票和民国票是些反动的东西,是“四旧”,那么新中国的邮票和晋察冀、陕甘宁、山东、苏皖、中原、东北、西北、西南、华南以及华东等地的区票,大部分都有毛主席像,也算是“四旧”吗 ?
那时,还有这样一种舆论,说是:“集邮票是一种资产阶级的玩意儿”。
玩邮票的人都是些有问题的家伙,搞得青红皂白不分,人人自危。
邮人相见,不敢谈邮,生怕别人知道自己曾经玩过邮票。
这可能是当时邮人的一种普遍心理,基于这种心理,才能下得了那样大的决心,将自己几十年的心血结晶,付之一炬。
我所烧掉的数量虽不算少,但质量也只是一些较为普通的票品。
在同辈邮人中毁掉的或烧掉的,可能还有不少珍品,这不能不说是我国邮坛的巨大损失。
从近年出版的各地邮刊上发表的同辈邮人写的回忆录中表明,有的邮友在那种动乱不安的年代里,也和我有类似或同样的不幸情况。
或被群专抄去,或点火自焚。
看了这篇《焚邮记》之后,可能又会让您勾引起一些不愉快的回忆,真是对不起得很。
作者 : 陈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