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楚网消息 (楚天金报)
图为:每逢有文物鉴定活动,众多藏友总喜欢把自己的宝贝拿去鉴定或是咨询修复事宜 记者严华摄
图为:两只元青花玉壶春瓶清洗前后的对比照
图为:破碎瓷瓶修复前后对比
□本报记者李芳 严华
实习生邓丽
提要
2000年以后,国内民间文物收藏热持续高烧,然而,好东西总是有限的,完整又精美的早已养在深闺,流通市场上的文物大多存在或多或少的残损,民间修复文物的需求因此日益迫切,由此也催生出一个鲜为人知的行业。
藏友护宝心切
文物修复市场容量惊人
“你能不能给我张名片,过些天我把明代青花瓷瓶带来让你瞧瞧。”6月14日,记者看到,邹老伯迫不及待地向省文物总店的文物修复部主任李奇索要联系方式。
邹老伯大老远从河南老家坐火车跑过来。说起他的明代青花瓷,他眉飞色舞:这可是好东西,但瓶头落了一口子。为了修复它花了他不少心思。前几年去过北京,结果无果而终。后来打听到上海有个专家特厉害,于是抱着青花瓷去了那,结果专家因公出差,一时回不来。
这次来汉,他对记者说得最多的话就是:“我决心可大了,我不会放弃的,相信一定能修好的。”“像邹老伯这样对文物痴迷的藏友大有人在。”李奇告诉记者:“生活条件好了,玩古玩的人也多了。一些藏友们爱文物的那个劲啊,就是花再多的钱眼也不眨一下。很多收藏者看到一件好东西,如果有个什么缺损啊,心揪得不行,非得把它弄好不可。”
其实,文物修复这一行当古已有之,只不过,以前多是些民间高手的零星行为,鲜见成为一个行业。近十几年来,国家各级文物部门虽然也着力发展文物修复力量,但这些力量绝大多数都用于国家馆藏文物的保护抢救之中。
以古陶瓷修复为例,纵观武汉市场,以前也只有两个地方可以为广大藏家提供古陶瓷修复服务,一处在汉口香港路古玩市场三楼东北人老刘处,据称,老刘曾修复了二三百件古陶瓷;另一处是徐东古玩城的詹师傅,主要修复壶、碗、盘等瓷杂小件。最近几年,才出现了像省文物总店这样,把多余的专业力量用来承接民间文物修复的企业行为。
省文物总店总经理吴晓松介绍说:“老东西数量总是有限的,完整又精美的早已被人养在深闺,剩下的大多存在或多或少的残损,这就使修复文物有广阔的市场。”
吴晓松以前在黄冈市博物馆担任过馆长,他对全省馆藏和民间文物状况都十分了解。他认为可以从三个方面说明需求之迫切。一是据统计全省有上百个博物馆,每馆破损藏品多则上万;二是文物经营单位,几十年的库存文物,剩下者破损比例在70%左右;三是文物收藏者成千上万,每个人手里都有残损得令他心痛的文物。这些文物就像奄奄一息的病人急需良医救治。
修复技术日新月异
接单仍是慎之又慎
藏友们对自己收藏的文物都视如珍宝,最关心问题不是钱而是到底能不能修好。“在这一行混久了,我们也成了半个专家了。”有藏友说起自己的经验教训头头是道:“比方说修瓷器,常用的几招就是,用锔钉处理瓷器裂缝,优点是坚固耐用,盛水不漏。缺点是在器物上钻眼加钉,破坏了外观的美感;还有的是用鸡蛋清粘接碎片,这种修法,粘接速度快,粘接面无其它颜色,但耐久性差,时间长了容易自行解体;还有的师傅喜欢用502胶水粘接碎片,这样做定型虽快,但碎片之间咬合却并不到位,容易顾此失彼;再就是石膏充当缺片,这虽然好操作,易塑型,但也存在着色难,无瓷器质感的问题。“我们都吃过苦头,所以面对这样那样的知名修复专家,既急切地想要拿去一试,又不放心,生怕有个三长两短悔青了肠子。”一位收藏爱好者告诉记者。
针对藏友们的这种心情,李奇表示十分理解。据他介绍,仅湖北省文物总店库存的文物就达20多万件,此外每年还会购进约400件新文物,修复工作量非常庞大。这么多年来,大量的文物修复工作,让他们积累了丰富的文物修复经验。2007年底省文物总店获得了可移动文物修复的国家一级资质。
李奇拿出两张元青花玉壶春瓶清洗前后的对比照对记者说:“这个青花玉壶春瓶是元代青花的典型器,因为被埋藏的时间久远,1984年在黄梅县十里村小学出土的时候,外表已经附着了很多很深的水锈,用一般的清洗剂根本无法清除。我们耗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成功地将这个元青花玉壶春瓶还原到原来通透干净的型态。如今这个珍贵的元青花玉壶春瓶正陈列于湖北省博物馆里。”
李奇表示,因为这个行业的特殊性,他们接受客户的委托一般都是很慎重的。据他介绍,拒绝接单的原因,一般有三个,一个是经专家研判,现有修复技艺确实无能为力,第二个,就是委托者的要求实在是太高,难以满足。第三个,就是委托者想以假当真,以次充好的。
他曾接待过一位藏家,拿来一个开门的乾隆描金赏瓶,全身并无破损,李奇非常奇怪,这是要我做什么呢?原来一般顶级的乾隆赏瓶在圈足内都有青花篆书“大清乾隆年制”六字款,可这只瓶子却没有,影响了它的市场价值,藏家想让修复人员给它加一个款。李奇当即表示无能为力,作为一名文物修复工作者一定要尊重历史,不能为了利益无中生有。
修复价格无标准
赝品修复价更高
藏友们比较关心的另一个问题是文物修复的收费标准。李奇说,这一行当并没有明确的收费标准。“文物修复这种细手工活儿,吃的是传统技艺这碗饭,科学技术只是起辅助作用。像这样的非工业化流水作业,如何衡量收费,确实无法从一而论。”省博物馆文保中心副主任周松峦向记者介绍说:“拿到一件前来修复的文物,你要判断它的修复价格,通常需要综合多方面来考虑。一般来说,先会通过外观、年代、做工等方面的鉴定,判断出待修复文物的价值高低来作为修复价位的参考;其次要看修复的难易程度;再次还要看这个文物之前是否被动过手,如果之前就有过修复,那么我们在修复的过程中还需要花大量精力,只有在顺利地拆掉之前的修复工序的基础上才能再修复,这多出来的工序无疑会加大修复的复杂性和难度。
此外,还有不少藏友带来的文物其实是赝品。“碰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一般都会事先跟顾客说明,并提醒放弃修复,但很多人并不听你这一套。”若顾客执意要修复的话,价格要比修复真货的价格高得多。
欲速不达
慢工出细活
藏友要求比博物馆更高
“民间文物修复是不能讲效率的,欲速则不达。”李奇告诉记者,文物修复是一个递进的过程。打个比方,像古陶瓷修复的步骤一般分为清洗、粘接、补缺、上色、做旧这五步,前面的每一步哪怕是出了一点点的错误,即使当下肉眼找不出一点破绽,一旦修复工作进入到了后面的工序,问题就会很明显地暴露出来,以至于后面的修复无法进行下去,从而导致整个修复工作前功尽弃,不得不拆了重做。“在文物修复过程中上色是最难的一道工序。几年前我在做青花瓷的上色时,觉得颜色明明已经调得和原件一模一样,可是上上去就是不对,色彩总是偏重,过于生硬。因为青花瓷的青花色是在釉面之下,颜色要求通透不死。但是由于青花色的发色及调色浓淡变化很大,我花了几天的功夫也没有什么起色,苦恼不已。”“于是,我干脆不弄了,跑去我一个画家朋友那坐坐,恰逢他正在画人体肌肤的油画。我看着他调出肌肤的颜色,然后用透明油性颜料轻兑,画一次两次三次没有效果,接着兑颜料继续画,在同一个地方一共画了十多次之后,肤色通透的感觉终于出来了。我顿时悟到,原来颜色不是一次就能上好的,而是十次百次堆出来的。这件事很好地启发了我如何去解决困扰我已久的着色难题,让我的技艺有了质的突破。”“不久后,我接手了一个青花花鸟筒瓶的修复工作,当修复后的青花花鸟筒瓶摆在领导面前时,他们都不敢相信。”李奇说着开心地笑了起来。
李奇告诉记者,做民间文物修复,比做陈列在博物馆里的文物修复要求可能更高。陈列在博物馆里的文物,重要的是追求形似,即对外观的要求很高,有些为了追求还原文物最原始的历史状态,甚至不需要做到完全补旧,可以不同程度地留白,隔着玻璃陈展,只要能满足参观者视觉享受即可。
而民间文物修复则不同,它是要经手摸啊、敲啊、掂啊,藏友们甚至拿着放大镜在那仔细观察那些修补后的纹饰、色泽,要求非常苛刻。面对藏友们如此苛刻的要求,没有真功夫可不行。
文物修复“人才荒”
从业需灵性更要兴趣
据了解,中国目前从事专业文物修复的专业人才还不到500人,技术成熟的文物修复专家顶多也就三四百人。以每人每月修复1件文物计算,仅修复现有的2000万件破损文物,就需2000年时间。文物修复人才的匮乏,在民间文物修复行业更为严重。
李奇告诉记者:“我们文物总店修复部的古陶瓷修复技术人员总共才4个,而这4个人相对而言,已经算是比较多了。1997年,我在江苏扬州参加的国家文物局第一期古陶瓷修复培训班,被业内人士公认为‘中国古陶瓷修复的黄埔一期’,到现在全班25人只剩5个人奋战在修复一线。”
据介绍,修复人才稀缺,主因有两个,一是现在文博系统文物修复人员的待遇、工资很低,目前中国文物修复人员薪酬参照的还是普通工人的标准;二是文物修复人员的行业地位低,得不到行业系统的重视,始终处于工匠的地位。
针对目前文物修复人才闹“人荒”,市场缺口大,高级文物修复人才供不应求的局面,吴晓松认为:“做我们这一行的有些时候真的很孤独。常常一个人待在那工作,一做就是一天。”但他并不认为修复是一门枯燥的手艺活,因为它能让人体味到许多东西。他说,文博业内有句话,“一个好的鉴定家不一定是好的修复家,但一个好的修复家一定是一个好的鉴定家”。在收藏品市场中充斥着许多李鬼似的东西,它们有的经过化妆,看上去像是经历过沧桑的样子,有的甚至使用“苦肉计”,将自己弄得缺一块断一块的,博得了不少人的好感。而作为一名好的文物修复工作者,能一眼看穿这些假象。
有一次,李奇到一位很成功的收藏家朋友家去欣赏他的收藏,朋友拿出了他在行内被无数鉴定专家传颂的精品——乾隆官窑茶叶末釉天球瓶,此瓶确实外形大气稳重,茶叶末釉色润泽清晰,圈足内的六字篆书刻款“大清乾隆年制”刚劲有力。关键是圈足上涂抹的黑色护胎釉证明它的皇家真身。因为此工艺在乾隆后就已失传,成为鉴定乾隆真器最重要的依据。李奇不由自主地去抚摸那已被时光打磨得斑驳的黑色护胎釉,突然感觉这釉与圈足的结合并不像正常的胎釉结合的形态,更像修复后胎釉结合的形态,再找来放大镜仔细一看,原来这护胎釉是后添上去的仿釉材料,是用修复的办法来作旧。这种情况对于没有从事过修复工作的人来说是很难察觉得到的。
谈起民间文物修复人才的培养,李奇称他愿意传授并与大家一起分享这民间传统技艺。但却不希望为了学手艺而学。他觉得做这一行的继承人一定要通灵性,要对文物有十万分的兴趣和十万分的投入,少了哪一样都不成。他憧憬着有一天,文物修复的爱好者能成立像无线电发烧友俱乐部、汽车发烧友俱乐部一样的组织,大家同劳动,同分享,成为每个人的精神家园。这才是民间文物修复的最高境界。
“民间文物修复热”的背后(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