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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中国期待着他再次跳上领奖台的时刻,是中国体育事业期望着锦上添花的时刻,也将是新世代期待着自己的代言人所向披靡的时刻
第一个是21世纪的上海青年,轻松、自信,口头禅是“随便混混”;第二个是中国体育代表团的招牌运动员,中国体育的战鼓需要他来敲出恢弘之声。
他认为刘翔在国际田径界的知名度仍然不够高,刘翔虽然在中国是英雄,“但对于一个英国街头之人而言,刘翔仍然不够有名。”刘翔需要用北京奥运会的金牌来把自己提升为一个全球巨星,而这恰与中国的期待高度吻合。
期待“刘翔王朝”
中国人关于北京奥运会的最为激动的想象不只是开闭幕式盛况,还有8月21日大约13秒钟的令人窒息的争夺,而且这种想象不局限于某一阶层。中国体育代表团在许多传统优势项目上,比如乒乓球、跳水和体操,很可能大获全胜,甚至可能在金牌榜上首次问鼎,不过举国上下更为热切盼望的,却是刘翔在鸟巢体育场赢得110米栏的金牌。刘翔不只作为一名运动员,更是作为一个现代意义上的明星,正在承受着来自体制与民间的双重期待。
对于一些中国人来说,比如把体育与国家荣誉紧密地联系在一起的人,刘翔的胜利将证明中国人可以在并不擅长的田径项目上同样获得成功。对于新派中国来说,比如都市新锐阶层,刘翔的胜利则更具有纯粹的竞技价值:在110米栏跑道上领先撞线本身就是世界级的表演。
每个人都知道刘翔本人非常需要这场胜利。曾经夺取过欧洲冠军和英联邦运动会冠军的前英国跨栏高手阿兰·帕斯科,现任一家体育营销公司的主席,他认为刘翔在国际田径界的知名度仍然不够高,刘翔虽然在中国是英雄,“但对于一个英国街头之人而言,刘翔仍然不够有名。”刘翔需要用北京奥运会的金牌来把自己提升为一个全球巨星,而这恰与中国的期待高度吻合。
每当有一个中国人这么说起章子怡:“不管怎么说,她是惟一一个能撬动西方市场的中国演员。”每当有一个中国人这么说起中国经济:“虽然我们速度很快,但还没有一个像韩国那样的国际品牌。”那么就必定有另一个人,正在期待着一个“刘翔王朝”在北京奥运会上奠基。崛起的中国需要一系列巨星在世界上代表其形象,代言其文化,证明其价值,刘翔恰好是值得期待的其中之一。
雅典奥运会结束后,姚明在飞机上告诉刘翔:“我之前经历过的,你马上也要经历。”姚明当年被称为“中国最大宗的出口单品”,亦是中国崛起时代的巨星之一。这两名来自上海的体育明星都有一种当代中国都市青年的魅力,姚明能说会道,擅于美式幽默,刘翔则有着一张自信、轻松的脸孔。后来刘翔果然经历了姚明经历过的一切烦恼。在中国的每个地方人们都在崇拜他,贴近他,打扰他。人们推崇他战胜了“白人”,但是事实上近年来白种人从没在110米栏项目上处于被挑战的位置。刘翔是世界上第一个在110米栏项目上跑进13秒的非非洲裔运动员。
凯什·弗里曼在2000年悉尼奥运会上参加女子400米决赛,成为了悉尼奥运会最受瞩目的明星,正是因为她的血统象征着澳大利亚。刘翔的黑眼睛、黑头发也象征着东亚,在素有欧亚之别的心结的日本,媒体赋予他“黄金升龙”的美名。不过刘翔本人更愿意把他的生理特征与国家联系在一起,而不是与人种。他在雅典奥运会夺冠后立即提起并在此后多次提起的一个话题是,他的胜利证明了“我们能行”,是“中国人”不输给“外国人”的一个证据。
不过深孚众望的弗里曼在悉尼奥运会上并未取得成功,那么压力重重的刘翔能够夺得胜利吗?就在3个月前,金牌还似乎唾手可得,而如今则充满悬念。北京奥运会的110米栏比赛可能是有史以来争夺最为激烈、水平最高的一次。在雅典奥运会之前,12秒91几乎是每个运动员都不敢奢望的数据,而在那之后,已经有4名选手冲破了这一天堑,他们都有足够的实力威胁刘翔。
在最后一张信用卡刷出“12:88”之后,VISA信用卡的电视广告已经有了事实上的续篇,但不属于刘翔。6月21日,比刘翔小3岁的古巴选手罗伯斯,在捷克打破了刘翔保持的世界纪录,成绩是12秒87。
关于罗伯斯的一个事实也许会让刘翔感到格外不爽,尽管他们是朋友:罗伯斯像他一样自信,而且个性更加张扬,早在刘翔在洛桑创造新纪录之时,他就声称自己将是下一站天王,刘翔的世界纪录他并未放在眼中。
直到今年5月,罗伯斯对于中国体育迷来说还好像只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在鸟巢的好运北京测试赛上,刘翔在全场雷动的掌声里夺取了金牌,他从跑道上下来,一点都不意外地告诉媒体:“鸟巢完全达到了国际赛事的要求,跑道很适合我,不太软也不太硬。”这句话让每个人都很开心——刘翔本人感觉良好,而一位天生的冠军感觉良好就意味着他必将再获冠军。
意料不到的时刻
可是此后刘翔遇到了一系列小的挫折。刘翔被安排参加在美国的两项赛事来提升竞技状态。6月初由于腹股沟拉伤,刘翔退出了纽约站大奖赛,对于必须在高速运动状况下拉伸下肢的跨栏运动员来说这种伤痛是一个隐忧。此后他参加了在俄勒冈尤金的比赛,然而由于抢跑而没能完赛。教练孙海平解释说:“这只是一个很小的事故。”但是他又说:“下个月我们将集中精力在他的起跑上。”这样一来,在8月21日之前,刘翔将缺乏国际室外高水平赛事的刺激。目前他仍有伤病,尽管并不严重,不过在对手们状态正佳之时,微小的伤病也可能会增加心理压力。
不过了解刘翔的体育界人士仍然相信他可以“拼出来”。或者用一个描绘他的国家的词汇来说,他可以“崛起”。
不可忘记的一点是,他为何会受到都市新锐阶层的欢迎?答案是,刘翔是一名属于新世代的运动员。他不是那种不堪重负的竞技机器。他不仅有天赋,而且证明了自己在高强度压力环境下能发挥出最佳水准。与那些肤浅但是颇能触动年轻人心弦的体育品牌广告宣扬的价值观非常吻合,他的身上带着一个新兴国家中的最富庶繁华的城市的年轻人的积极乐观的个性——姚明也与此相似——相信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也在证明没什么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赢家。
他喜欢读一些历史、战争(尤其是二战史)和哲理方面的书。他受惠于那种“短小精悍、暗含道理的小故事”。
“我也不知道成功秘诀是什么,”他说,“我只知道,当一个栏挡在我面前,我就会跨越它。”
在雅典奥运会之前谁能想到他可以夺冠和平世界纪录?他有的只是一个很小的希望。但是他做到了。在洛桑破纪录时,情况同样如此。孙海平看到观众们全站起来了,还没意识到刘翔已经做到了什么,直到看到大屏幕上的“NewWorldRecord”。这位教练是如此激动,以至马上在衣兜里寻找心脏急救药。并不是刘翔本无实力,而是他做一些他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但是在别人意料不到的时刻。
在大阪世锦赛上,刘翔夺得金牌之后大吼大叫。一位来自上海的记者控制不住激动,伸出手,向刘翔喊“牛×”,刘翔狠狠回击对方的手掌,用高出十倍的嗓门大吼:“牛×!确实牛×!”那是因为他在比赛前后都发着39℃高烧。
远在2004年8月27日奥运会110米栏冠军决出那天,刘翔就展示了一个上海市民敢于表现的天赋。他极具表演性地往领奖台上一跃,呈现的是一种“个人莫大的兴奋”。而一两年后,当他习惯走上领奖台,习惯向观众招手时,原来的兴奋已经大打折扣,相反,慵懒的成分略有增加。
从MSN签名上,人们或可看到刘翔的自我期许之高。起初,他的名字叫“法赫特王”,号码被盗之后,他重新弄了一个,名字改为“逍遥王”。“逍遥”而且“王”,昭示刘翔远非清心寡欲的栏间修行者。有一段时间,刘翔将破纪录归结于“仙气”,这种口吻亦是时下中国一个25岁以下年轻人的特征。
现在看上去,北京奥运会就是又一个“意料不到的时刻”,是整个中国期待着他再次跳上领奖台的时刻,是中国体育事业期望着锦上添花的时刻,也将是新世代期待着自己的代言人所向披靡的时刻。
两个刘翔
关于刘翔可以有多种观察角度,视为有个性的人只是其中之一。他是田径队里打乒乓球最厉害的一个。不能说他技术最好,只能说他最投入。他以眼杀人,特别是发球的时候,正像网络笑话里说的那样——打篮球你最擅长的一招儿是什么?眼神。他是一个兴趣多多但不得不自我限制的人,喜欢保龄球、电脑、高尔夫、斯诺克,还是一位不错的K歌高手。他自己的最终愿望曾经是现代的和时尚的——跑到2012年后,退役做些社会工作。
这一愿望正在被更为现实的职业路径取代。如今,刘翔正在竞选国际奥委会运动委员会委员。
早在两年前,孙海平就曾在接受《体育画报》中文版采访时说:“我不当官,他是要当的。我和他父母、田管中心早就达成一致,他就走邓亚萍那条路。我常跟他灌输,不用想什么当老板、做艺人了,去国际田联或者奥委会运动员委员会最适合他。他在田径圈里的人缘很好,阿诺德、罗伯斯等人来比赛,刘翔会给他们送礼物,请他们吃饭。和这个圈子里的教练、官员、经纪人等接触也很多。布勃卡就力挺刘翔进田联。”
体育明星们在取得出色成绩这一点上是一致的,在性格上则各有特色,刘翔和姚明的精明就让他们迥异于个性乖张者。在任何一个场合,在赛场上,在电视镜头前,在商业活动现场,在名流们的聚会上,刘翔个性色彩都是锦上添花式的,不会拉开他与人们的距离,他是一个好孩子、模范生。
这可以解释为什么同是天赋卓越的运动员,田亮尽管夺得全运会金牌却不能获得奥运会比赛资格,而刘翔虽也树大招风,却从无遭受杯葛之虞。刘翔招致的惟一批评无非是“声称自己为黄种人争气不大妥当”。如果问刘翔得到了什么人的支持,答案将是全体中国人,每一个。
刘翔最为中国人忽视的价值是运动之美。可能有很多中国人会觉得,刘翔的栏间节奏很棒,但是看上去不是那么有气势。他既不够凶猛,又不像黑人运动员那样有着橡胶般的冲击感。可是科林·杰克逊对他的赞美却是:“刘完全不同,他是一个像丝绸般流畅的优秀跨栏手。”
这是天赋加上辛苦训练的结果。刘翔通常在北京和上海训练。上海莘庄训练基地室内训练馆两面以玻璃作墙,推门而入,你不会看到一个摊开双腿晒太阳的刘翔。如一切励志性报道所描述的:在顶棚洒下的一抹阳光下,他正挥汗如雨,苦练百米冲刺。从某种角度讲,这一切都是为了奥运会。
在这一点上刘翔与别的中国顶级运动员是一致的,被看作是一名为北京奥运会而生的选手。他参加世界田联黄金大奖赛的次数很少,尽管它奖金丰厚,而且是田径界最受瞩目的比赛。只就这一点来说,无论刘翔的身上有多少全球化的影子,他都仍然是一个非常典型的中国运动员。
如今已经是北京奥运会真正的“前夜”,整个国家的期望正压在刘翔肩膀上。
在2006年多哈亚运会前广州集训的最后一课上,大强度的技术训练持续了两个小时,所有人都围着跑道那一头的刘翔,在终点线旁的放松垫子上,只有后勤保障组组长李国雄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坐着。训练结束,李国雄准备跟着刘翔跑步放松,回过头,捶着腰对记者说:“你帮我在这坐会儿……”他朝垫子边上的一瓶水努努嘴——一瓶极普通的纯净水,惟一的特殊之处,在于刘翔时不时来喝上一口。为了杜绝潜在的“投药”隐患,这位组长一坐就是两个小时。
在好运北京测试赛结束后,孙海平几乎是惟一一个有资格对鸟巢体育场提出改进意见的教练员,他说:“场地的硬件没有什么问题。惟一有一点,当然这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就是场地里面的灯光太强了,看起来有点晃眼。”不出任何人意料,鸟巢体育场的灯光就此做出了调整。
北京奥运会上至少有两个刘翔。第一个是21世纪的上海青年,轻松、自信,口头禅是“随便混混”;第二个是中国体育代表团的招牌运动员,中国体育的战鼓需要他来敲出恢弘之声。从公众期待来说,这是一对有趣的矛盾。孙海平教练此前曾说,刘翔需要解决两个问题,首先是要提高离开起跑器的速度,其次是前三栏的加速。现在,比赛即将开始,技术问题显然不再重要。重要的是,刘翔会不会赢,或者输掉了会怎样?以及,在两个刘翔当中谁会赢得2008之后的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