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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杨东晓
民间思想解放和思乡的浪潮,不停地拍打着蒋经国垂暮之年的海岸,他终于在蒋家执政的最后时刻做出了历史性的抉择,打开了民主改革之门。1987年7月15日台湾解除了长达38年的戒严;11月2日开放了返乡探亲。而次年1月1日开放报禁和党禁,离他辞世只有12天。
1949年, 中国“忽值山河改”之际,刘季伦的外祖父“根株浮沧海”,在台湾找到了一个报社的编辑工作。于是托人返乡,将两个女儿陆白烈与陆和珍,接往台湾读书。但不久老先生即因政治原因被捕。十来岁的陆白烈只好休学,在台北街头摆了个小吃摊,赚取一点薄利,为父亲送牢饭。当时台湾文网越密,收藏中国左翼文学的书籍,有可能惹祸。所以陆白烈把家中从大陆带来的30年代文学书籍偷偷烧掉了。但实在舍不得,还是藏起了两本书。
到了20世纪60年代末期,她的孩子刘季伦,已经十来岁了,才在家中的密柜里,发现了两本书《月芽儿》与《骆驼祥子》,他好奇地取出其中一本《骆驼祥子》读起来。作者是1949年12月从美国回到中国大陆的作家老舍,这两本书都是他在1935年和1936年完成的,换言之,这两本书都是他在1949年以前完成的。
这是出生于台湾的刘季伦最早接触到的大陆作家作品。
与禁书有关的阅读
正当刘季伦专心致志地偷读藏书时,被母亲发觉了,母亲显得很紧张,她再三叮嘱孩子,千万不要把书借出去,不要告诉外人家里还有这样的书,不要和人谈起这种书。总之,如果被人知道了家里还藏着这种书,就会惹祸上身。
这是刘季伦成长中与阅读有关并且成为阅读记忆的一件事。当时是1960年代末,台湾正处在高压政治之中。看错了书,或者说错话,就有可能成为思想犯和政治犯。
陆白烈早年在大陆曾是左翼文学少女,在父亲出狱后,她终于完成了师范教育,并在岛上开始了教育生涯。授课之暇,她执笔为文,自1960年代起活跃于台湾文坛,是一位高产作家。由于切身体验,她对于儿子看什么书非常谨慎和敏感。
在刘季伦成长的过程中,大陆的书籍无法读到,台湾岛内出版过的,曾经红遍全岛的一些书,也被禁了,《自立晚报》编辑郭衣洞1961年写的《异域》,就被列为禁书。
现在,那位曾经因为阅读《骆驼祥子》而使母亲担惊受怕的儿子,已是台湾政治大学历史系的副教授。当代人在评述二十世纪六七十年代台湾文坛时,时常要提到他的母亲,但是,刘季伦说“我还是认为,作为一名深受中国左翼文学影响的文艺青年,作为从小阅读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秋》长大的母亲而言,自她到了台湾以后,生活在反共的社会里,就像鱼儿离开了水,最终还是要干死的。”
不过,作品被禁掉多年的郭衣洞没有“干”掉,就在刘季伦偷偷阅读老舍被母亲察觉的这一年,因为翻译一幅美国“大力水手”漫画,已经以“柏杨”闻名的专栏作家开始了9年的铁窗生活。同年因文入狱的还有乡土作家陈映真,陈映真被捕前的作品,被认为是那个时期最好的创作,而他本人却因“意图颠覆叛乱”的罪名失去了自由。
在监狱里,柏杨把精力投入到历史中去——现实已经剥夺了他的话语权。而当他成为一名另类的历史学家后,那位早年看过禁书的年轻人,已经从台湾大学毕业,在政治大学执教历史。20世纪末,被禁的作家“郭伯伯”和他的读者刘季伦成了朋友,禁书早已开禁,言论也变得自由。
正是由于台湾在国民党两蒋反共时期的文网过密,硬生生切断了台湾与现代中国的文化纽带,以致于那段岁月中,在台湾长大的年轻人,除了徐志摩、朱自清、梁实秋少数几位现代中国文学家的作品外,鲁迅、沈从文、老舍、巴金、茅盾的作品,都是岛上的禁忌。对于当时岛上的大部分年轻人而言,这些人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两岸都有手抄本年代
到了高中时代,刘季伦读到了鲁迅。他在嘉义的一位学长家里,借到了一本《阿Q正传》。因为怕惹祸,不敢影印,所以自己手抄了一本。当时的中学生都在为准备联考而拼命用功,大部分同学对这类书籍连听都没听说过。
到了大学时代,传闻同学中有些“职业学生”,但至于他们人数多少,没人知道;到底是谁,也没人知道。于是关心政治的学生,就不免有些人人自危了,总担心说错了话,就要惹祸。
刘季伦并不知道,在他手抄《阿Q正传》时,中国大陆的年轻人也在私下手抄一本书,那就是张扬的《第二次握手》,这部歌颂中国老一代科学家的手抄本,因为颂扬周恩来总理而惹怒了姚文元,作者张扬入狱,但是一部30万字的长篇小说却在民间以手抄本的形式传播开来。然而罪名却很令姚文元头痛,想定《第二次握手》是黄色小说,但是男女主人公在30年时间里“手”才握了两次,又不敢明着把矛头指向周恩来,所以最后给知青张扬定了个罪名“反党”。
作为台湾岛上的第二代“外省人”,刘季伦在大学期间经历着这样的变革:1975年,陈映真出狱,继续他的现实主义创作;李敖是1976年减刑获释的,这位生命力极强的人出狱后当过一段土木工程的包工头;柏杨于1977年4月1日西方的愚人节这天获释,在美国的关注下,从绿岛飞回台北。
刘季伦说:“在1970年代后期,台湾岛内经济开始增长,人民参政意识也逐年增强,开始有要求民主的呼声出现。”
但是在民主的呼声中,不能排除一些台湾独立的支持者,甚至在中学里也有台湾独立的呼声,也有中学生被抓去坐几年牢的情况。
民间悄然发生的变化,也在大学联考中反映出来,1977年7月,大学联考的作文题目是《一本书的启示》,有报道称,考生笔下出现次数最多的书名中,居然是禁书《异域》!细心人发现这一报道在第二天就被更改为:名列第一的是蒋经国《风雨中的宁静》,第二位的,才是《异域》。
解禁的日子
1987年7月14日,“台院议字第1641号”咨文宣布,“台湾地区自七十六年七月十五日零时起解严”。换句话说,长达38年的戒严——从1950年5月19日零点开始的戒严,到1987年7月15日零点,终于结束了。
解严之后,一切都来得更快一些,半年后,1988年1月1日,蒋经国指示正式结束报纸29家、三大张的限证和禁令。几天之内,200多家新的出版物要求办理登记。60多个政党社团要求注册成立政党,后来被批准的有20多个,其中包括民进党。实际上,在戒严令的晚期,媒体已经像雨后春笋一般,有的媒体申报很多名字,被查禁一个后,马上换个“备胎”再次出现。
报禁党禁开放第12天的下午,78岁的蒋经国突发胃肠道大出血离世。这一天是1988年1月13日,离解严半年还差两天。
解严前不久,知识界的民间渗透已经悄然进行,在台湾上大学的一些香港侨生,偷偷地带马克思的《资本论》进入台湾。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共10册,由范文澜本人撰写的头四册,刚好与金庸小说厚度差不多,就被撕下封面,再包上金庸武侠小说的封皮,带回台湾。但是,《射雕英雄传》的封面是不能借用的,因为书名典出毛泽东词“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只识弯弓射大雕”,所以这本书当时也被禁了。
解严前后刘季伦正读研究生,大学时的一位同学回大陆探访并且到北京转了一圈,这在当时的台湾社会中,是非常先锋的事,而年轻人又都很乐于领这种风潮之先。这位同学在北京应刘季伦之托购得一套价格很便宜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寄回了台北。
一套大陆出版、盖着北京某书店印章、贴着大陆邮票的邮包——邮包里还是《马克思恩格斯全集》,这件在大学生、研究生们看来很前卫的事情,却给刘季伦带来了麻烦——书被新闻局扣下了。
刘季伦去取邮包时,等待他的还有一个陌生人,那是一个新闻局的特务。在问询了刘季伦的学业和社会交往后,才让他把书取走。实际上,在1987年解严令之后,特务的势力已经萎缩,但是惯性还在起作用。尽管拥有一套《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已经不再会被当作“政治犯”、“良心犯”来判刑,但是情治人员仍然在“忠于职守”。
事实上,早在刘季伦大学期间,就已经看过学校图书馆的《马克思恩格斯全集》,图书馆里这种禁书只对有专业背景的学生开放,而且每本书上都盖着“匪情数据”的图章,大约是“供批判用”的意思。
刘季伦手抄过的鲁迅作品公开在台湾发行,是1989年10月的事,由台湾风云时代出版公司率先发行了《鲁迅全集》。从这以后,1949年以前的左翼作家作品、1949年以后大陆著名的文学作品,在台湾有了正规出版渠道和公开发行的渠道。此前,无论是被毛泽东称为“骨头是最硬的、没有丝毫的奴颜和媚骨”的鲁迅,还是大陆其他左翼作家,如巴金、冰心、茅盾,凡大陆著名作家的作品,都只能作为禁书在大学区的地摊上私下里出售。
但是在台湾解严后的一段时间,舆论检查仍然存在,1990年台湾导演朱延平想把柏杨写于1961年的《异域》改编为电影,结果被电检处查禁,朱延平只得拍了一个卖座的电影《大头兵》,以换取拍摄《异域》的权利。结果放映出来后,《异域》比《大头兵》还叫座。
这部片子不仅叫座,还叫“好”。它的好在于,电检处在群众游行后,把剪掉21处,减少为剪16处,最后解放到了一刀未剪。这在那个刚刚解放了思想的年代,将台湾的电检制度推进了一大步。后来罗大佑把这部电影的主题歌传到了大陆,名叫《亚细亚的孤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