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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象取法 意境创造 书法入画
朱京生
一
众所周知,西画以科学为依据,是具象的写实的,它强调透视、解剖、光影,要求在画幅中再现一个立体真实的空间和圆雕似的物体。中国画则不然,它是哲学的文学(诗)的书法的,它直探本质,注重意境和神采的表现,而不过多地纠缠形似的刻画,意象取法和书法用笔是其特点。
意象取法要求作品中的形象不能是纯客观的,而是经过全面深入的观察后综合概括了的心中的形象,具有普遍、抽象、象征意味,它“即象可以穷神,于形色而见天性。”中国画家以造化为师,观察花鸟时,不作物象看,而作具有布局笔法的绘画看,然后通过抽象的笔墨来表达,只要“‘形’之有‘物’,‘形’之有理,则无可无不可。《书谱》中“囊括万殊,裁成一象”与此同旨。画以心而不以手,意匠经营,外物已成心画。中国画中的“意象”,非具象也非完全抽象,要在似与不似之间,其中还要有“我”在。
宋代以来的评论家认为,中国画、中国诗异体而同貌。苏轼说“诗画本一律”,又说:“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遂有 “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之论,甚至称宋迪所作《八景》为 “无声句”,直以二者为一事。中国诗、画除了相同的意象思维之外,还在于意境上的相同,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是其创造的基本条件,还要端赖艺术家平素精神的涵养与天机的培植。方士庶在《天慵庵随笔》中说:“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境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故古人笔墨具此山苍树秀,水活石润,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或率意挥洒,也皆炼金成液,去滓存精,曲尽蹈虚揖影之妙。”中国画、中国诗的精粹尽在其中,画家、诗人以心映射万物,代草木而言,灵想独辟,使主体之“情”与客体之“象”神遇而迹化,以揭示自然和内心最为深在的结构、秩序、神采、节奏与韵致。
中国的书、画同源,二者在工具、材料上完全相同,所以以书入画并不是一个新鲜的话题。早在一千多年前,张彦远就在《历代名画记》中指出“书画异名而同体”,“夫象物必在形似,形似需全其骨气,骨气、形似皆本乎立意归乎用笔。故工画者多善书。”之后,经过元代赵孟頫的倡导,“以书入画”从理论和实践两条线索上都呈现出一个渐强的趋势;到石涛在《画语录》中认为“一画”为字画先有之本,要以一治万,以万治一;到吴昌硕以其“一画”(具有深厚功力的石鼓文书法)运之画中,“直从书法演画法,绝艺未敢谈其余”,成就了中国绘画史上金石画派的一个高峰,影响至今不衰。
将书法作为中国画的基础,关乎笔墨、章法、布局,以至与各种各样的结构、形象等等。因此,不懂书法艺术,不练习书法,就不懂什么叫国画的大写意和写意美学。
在西方,塞尚之后的现代艺术中,吸收借鉴了中国艺术的意象取法和书法入画,对笔触和书写的强调也成为其重要特点。然而,与中国传统和世界现代艺术的潮流相悖,几十年来的国画教育为“徐蒋体系”所笼罩下,素描取代书法成为国画乃至一切造型艺术的基础,中国画的“意象取法”为写实的“具象取法”所取代,遂使国画的中国文化含量大大降低,写意精神普遍衰落,这成为当代中国画面临的一个重大问题。
二
刁呈健先生早年从张寒杉、叶访樵两位老师学画,得到的不仅是传统国画的一些基本技巧,更重要的是中国画独特的意象造型的根本方法,这在当代画坛尤显难得。后来他考入西安美术学院,受到了严格系统的学院派训练,但他没有被学院流行的具象写实之法所同化,坚持国画的意象取法、书法入画和诗意的表达,这对他日后的成功至关重要。后来,他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作访问学者,所作的论文就是《意象在国画创作中的位置》,可见其对此是早有自觉的。
李苦禅先生曾说:“书至画为高度;画至书为极则。”这成为鉴赏与衡量中国画的一个重要标准,刁先生对此深有所悟。他初中时即喜八法,最早从隶书入手,对汉隶和清人的隶书都下过很大功夫,对一些独具特色的画家书法,他也有所着力,比如石壶书法的那种活泼生动的意趣就有所吸收;又擅铁笔,常与同学赵熊等终南印社的同道相互切磋砥砺,受到广泛好评,多年来刻印近千方,这比许多印家一生所刻的数量都要多。几十年金石书法的修为,潜移默化地铸就了刁呈健的民族审美观念,也使他的笔墨功力达到了一种本能,因此他的以书入画水到渠成自然而然,不仅转腕用笔不滞,而且书法的抽象气韵与丰富意象,成为源头活水不断透入他的画中,耐人品读玩味。
羡季先生论诗曰:“今人偶游公园便写牡丹诗,定好不了。盖其未能得牡丹之神理,所写也只牡丹皮毛而已。”此话也通画理。刁呈健未必是诗人,但他画牡丹却大有诗心,《润物细无声》堪称其意象取法、书法入画和意境表现的典范之作。雨中开放的牡丹前人是很少画的, 以“润物细无声”之句名之,立意很好。此画先潇洒数笔写出前面的老干,其上再生初叶;次写雨中垂叶、白色牡丹;再写远干、远叶;最后再以赭石染老干。笔笔相生,虚实相生,墨色相生,前人所谓“作一画如作一字”,此画得之。花以形势为第一,此画通过老干的线由右下直贯左上,而叶、花的块面则呈下垂之感,使形势章法产生一种张力,全画格局开展阔大,气韵生动,于不经意中见意匠经营,十分巧妙。笔墨的表现力尤为过人,他“以使转为形质,以点画为性情”很得草书三昧。以笔法出形象、写情态,而其墨法,也籍笔而发,笔墨相生,气韵随之。干以细劲飞动的篆书勾写而出,一片神形,初叶以胭脂写出,得其勃发的生机与雨中的鲜润,惟妙惟肖;垂叶强化笔墨的整体感和虚实阴阳关系,虚淡处尤见微秒香绝之感,勾花点蕊,点线面相互衬托,逸笔草草。趁湿点叶、着色时造成的相互渗化,配合适当的肌理效果,愈见浑融朦胧之感,更加强化了全画的立意与主题。
前人的画法早就研究透了,生活中的牡丹叶看遍了,长期的写生、观察也有了,花的枝、干、叶的意态、结构、形色等等,早已取象不惑烂熟于胸了。大概平素已得其神理,且与之精神融洽物我两浑,白纸对青天时忘怀万虑,随意命笔,默然神会,才有这样任情肆性的挥洒,才可能这样意足神完,大气流贯,浑然一体。
不去刻画春雨和背景,而阴晦沉静的意境已在目前,这没有精微细腻的感觉和高超曼妙的笔墨是难以达到的。而其中凝注“感时花溅泪”式的同情与关怀, 高韵深情正得中国人自《诗经》以来的寓情草木的人文传统。写寻常富贵之花,不务世俗之好,以清新娴雅古淡出之,实在是洗尽铅华后的修养和心境的一种流露,不染野气霸气,是文人笔墨。可谓是“于墨海中立定精神,笔锋下决出生活,尺幅上换去毛骨,混沌里放出光明。”
为了不破坏整体意境,将题款融于形象之中,位置和方法都恰到好处,独具匠心。
《接天云涛》巨幅,写深秋鸡冠花,而给人林木参天、壁立千仞、阵云渺然的意象,是新奇得创构;双鸡置左下,简笔写出,与红鸡冠花掩映成趣,巧妙。《维叶莫莫》、《春江水暖》两画润泽,仿佛作者笔蘸清露、心入春江之水,点花写叶颇具生香活色之感觉,十分难得。
《颐园画论》说:“凡名家写意,莫不从工笔删繁就简,由博返约而来。虽寥寥数笔,已得物之全神。”刁呈建有着深厚的工笔和小写意功底,经历了从工笔、小写意渐渐放纵而来的过程。他由小写意到大写意转换的过程中,摆脱了小写意对形的束缚,强调书写,使笔墨形象更加生动活泼。因此今天他工写结合或小写意的作品很多。这类作品勾花点叶或只作勾勒,之后往往只染叶子和花心、花蕊(是写意画的点染而非工笔画的三矾九染),而花辧虽不着色,效果却十分雅洁高贵、卓而不群;有时勾完趁湿即染,形成墨色自然渗化和涨出的效果,给人朦胧浑融的感觉。《惠风和畅》、《露花浓》、《樱》等作品是此类佳作。
诚如刁先生所说:“观古代名家……他们学习传统精华,在深入生活,描写生活中灵活运用传统,发展传统,其创造精神无不是建立在继承基础上的。” 宗白华先生也告诫我们,“历史上向前一步的进展,往往是伴着向后一步的探本穷源。李、杜的天才,不忘转益多师。十六世纪的文艺复兴追摹着希腊,十九世纪的浪漫主义追摹着中古。二十世纪的新派且溯源到原始艺术的浑朴天真。” 齐白石的成功,固然得益于陈师曾、陈半丁对他衰年变法的劝导,更得益于他上溯明清以来的大写意传统,尤其学八大能到乱真的程度;其于书法金石上下的功夫更不减于绘画,每天作画之前都要写字临帖,晚年有人让他背临早年临过的前人书法,他竟能做到形、神皆似,所下功夫可见一斑。黄宾虹更是将治学与学古、临帖结合起来,一生不辍,最终集古而大成。
刘熙载论艺:“吐弃到人所不能吐弃为高,含茹到人所不能含茹为大,曲折到人所不能曲折为深。” 在二十世纪的艺术史上,齐、黄做到了。这里高、大、深拼的已经不是技术了,而是人和人后面的修养、功力等等,艺术的高度终究是人的高度,一切学问、艺术,深透其理,曲尽其态,真积力久则入、则高、则大、则深。今天,已在花鸟画领域颇有建树的刁呈健先生,并没有沾沾自喜于眼下的成绩,他说“六十岁以前把画画明白,六十岁以后总结,以后把明白的东西画糊涂了。” 学画要先求分明再求融洽,他所说的“糊涂”实际上就是融洽,也即是艺术浑融会通的至高境界,我祝福和期待着刁先生的明天。
来源:新浪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