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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07月06日 澎湃新闻
记者 黄松
古都西安城墙之内的碑林博物馆存放和展示了历代碑帖、石刻和石雕艺术,它们沉默千年,却以无声的方式述历史、成人伦、助教化。而去年以来,西安碑林博物馆北扩需要搬迁“千年国宝”《开成石经》的消息,引起了较大关注。文物界不少专家认为搬迁或将损坏这一千年文物。6月15日,当地媒体发布消息表示,“为提高抗震指数、并创造一个更好的保护与展示环境,(《开成石经》)将迎来一次百米内的搬移,目前前期的‘体检’已经开始。”
事实上,《开成石经》绝非简单的平移,而是搬迁。如何保证在搬迁过程中114块巨石没有磕碰?且每块石碑上的文字行行关联,移动之后,如何相互校准是一项也是一次极其细致工程。“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近日因此专程来到西安碑林博物馆,就此进行了走访。
相比日日门庭若市的陕西历史博物馆,位于西安城墙之内的碑林博物馆相对显得冷清,她像是一处世外之地,隔绝了城墙内外的喧嚣。但其中所陈列的《石台孝经》(李隆基作序、注解并书)、《开成石经》、《玄秘塔碑》、《多宝塔碑》、《曹全碑》等历代碑石、墓志,以及“昭陵六骏”中的四石、汉唐佛教石雕等石刻造像艺术,几乎每一块碑石、墓志,每一尊造像都默默诉说着一段历史。
追溯碑林博物馆历史,就得溯源到唐,最初只是存放着所谓《石台孝经》和《开成石经》,而后迁移了两次(一说三次),在宋徽宗崇宁二年(公元1103年),始迁至今址,可谓现存最早的“博物馆”。今天的西安碑林博物馆,在具有 900多年历史的“西安碑林”基础上,利用西安孔庙古建筑群扩建而成。也因其中的《石台孝经》与《开成石经》,西安碑林博物馆也可被认为中国古代 “庙学合一”的历史见证。
2017年初,一则西安碑林将开始规划“北扩东进”的消息曾让不少人为之欣喜,但不久之后,西安碑林中唐代《开成石经》可能因此次扩建被移徙引发了部分专家的焦虑,其中曾经或正在西安碑林博物馆工作的四位研究员,也是此方面的专家路远、王其祎、陈根远、杨兵联署“反对移动《开成石经》意见书”,并在2018年1月递交西安碑林博物馆及陕西省文物局,获得的回复是——“感谢对碑林的关心。”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6月初曾联系了西安碑林博物馆党委书记王明升,在接受采访时他认为,如果到过西安碑林博物馆也许会感到,碑林像是一个各个朝代放文物的“库房”,碑林的扩建工程是为了更好保护、展示文物、传承传统文化,“不过,最终《开成石经》是否会搬还需听取各方意见。”
2018年6月15日,当地媒体发布消息表示,“为提高抗震指数、并创造一个更好的保护与展示环境,(《开成石经》)将迎来一次百米内的搬移,目前前期的‘体检’已经开始。”
此后,西安碑林博物馆副研究员杨兵撰文称,1937年梁思成为保护《开成石经》亲自设计了“钢筋混凝土加梁柱”的保护方案图纸。且这一方案并不是梁思成的一己决断,而是经过多位专家学者群策群力得出的结果。并认为梁思成设计的“钢筋混凝土加梁柱”的防震保护方案,是留给碑林文物工作者宝贵的经验和遗产。对此,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原馆长王川平认为:“(碑林北扩中唐代《开成石经》)不但不应该搬,且连梁思成所设计加固的保护体本身也应列入保护范围,成为不可移动文物的有机组成部分。”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记者日前因此专程走访了西安碑林博物馆,探究《开成石经》的历史,以及西安碑林博物馆的现状。
碑林是一座奢侈的“库房”,存放文化与文明
提到西安碑林博物馆,林则徐所书的“碑林”二字,以及其下存放的《石台孝经》碑几乎是西安碑林博物馆的标志,也奏响大唐天宝年间的最强音,这块由李隆基作序、注解并书,太子李亨(唐肃宗)篆额的《石台孝经》碑展示了李隆基的书法造诣和治国之道。1970年代《石台孝经》碑被打开,其中发现了千年前存放碑内的文物。
《石台孝经》碑后的第一展室,陈列的就是《开成石经》这座始刻于唐文宗太和七年(833),完成于开成二年的十二经刻石,可谓儒家经典的集大成者。原碑立于唐长安城务本坊的国子监内,宋时移至府学北墉(今西安碑林),同《石台孝经碑》一样,是西安碑林最早的原住民。
第一展室中的唐刻的《开成石经》由114块巨大青石组成,每块石碑约有3米多、宽0.8米,它们互相连接,两端有石柱夹护。当时碑上共镌刻了650252个字。内容为《周易》、《尚书》、《诗经》、《周礼》、《仪礼》、《礼记》、《春秋左氏传》、《春秋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孝经》、《尔雅》12部儒家最重要的典籍,每一经篇标题为隶书,经文为正书,刻字端正清晰,按经篇次序衔接,卷首篇题俱在其中,一石衔接一石,是当时儒家经典抄录校对的标准。
唐代《开成石经》的排列状况,今不可考。宋移置于今址,皆坐北朝南,中留缺口断开为东西两厢,各排列57石。明代关中大地震(1556)后,几乎没有任何防震保护措施的《开成石经》损毁严重,114石中,折断者40石,至万历十六年(1588),对《开成石经》进行过扶正和简单的修缮,并将损泐的文字补刻于96块113面小石之上,置于石经之侧,凡53000字。据记载,明、清、民国对《开成石经》有三次整修,而说起民国的整修,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梁思成。
在西安碑林博物馆副研究员杨兵在《民国二十六年六月十七日监修委员会致中央文物保管委员会工作报告》(西安碑林博物馆藏碑林旧档)之中,见到了关于梁思成整修方案的记载。
1936年冬天,当时任职于北平营造学社的梁思成来到陕西,对整修西安碑林工程进行具体指导,在建筑设计和碑石排列等方面提出了宝贵意见。根据梁思成的意见,存放《开成石经》的第二陈列室(现碑林一室)由原来的正面九间改为正面歇山式十一开间,增强了展室建筑的稳定性。
最重要的是,当时学者们意识到对《开成石经》威胁最大的莫过于地震。于是在监修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委员张继便提议给《开成石经》加制钢筋水泥梁柱以求防震,此提议得到了各方面的赞同,梁思成为保护《开成石经》设计了“钢筋混凝土加梁柱”的保护方案图纸。
具体做法是将石经碑首全部拆除,用钢板夹于碑石上端,然后在其上加钢筋水泥横梁,六或三块碑石之间加一钢筋水泥立柱。使114块《开成石经》连成一体,以最大限度地减少了波动中分散造成的损伤。今天陈列在第一展室的《开成石经碑》几乎就是民国时期的模样。
在碑林博物馆研究员陈根远看来,《开成石经》完整保存了迄今所见一些儒经的最早版本,完善了儒家经典核心的内容框架,是经过几代人研究校勘核定的标准经典。其大规模的槌拓、本乎书籍开本的行款设计,在技术推广与图书设计理念上,都是雕版印刷流行前的最后一次、规模盛大、影响深远的总预演。堪称中华文化的原典。
也许今天的普通公众,对《开成石经》上的儒家经典并非全全知晓,但从偶尔在碑石上看到只言片语中,不得不叹服,我们如今所经历的一切几乎都被刻在了石碑之上。比如“雾霾”一词在《开成石经》中可以找到,“雾”是自然形成,“霾”是人为用雨土创造出来以干扰敌军;开成石经《尔雅》里写到了狗属,其中里面提到了狗四尺为獒,是“藏獒”一词的最早来历。此外,尝百草的神农先发现了韭菜、再发现了葱可以为人食用,继而发现了茶(荼)可以解毒;“山珍海味”中“山八珍”为首的是猩唇;狒狒会模仿婴儿的哭声,以此诱捕人类等等博物学知识。利玛窦所用的“上帝”,日本迄今使用的年号,孙中山“天下为公”的“共和”思想,孔子提到的“中国”都在《开成石经》上出现过……若是一块块石碑阅读,也是读完《开成石经》至少花几个月的工夫。
往下走去往第二展室,又是一个震撼。在鳞次栉比排列的石碑中,至今作为中国书法启蒙碑帖的颜真卿《多宝塔碑》、柳公权《玄秘塔碑》赫然在列,僧怀仁集王羲之书的《大唐三藏圣教序碑》也在其列。 此外,由褚遂良、欧阳询等在唐代历史和书法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书石碑遍布周遭。
再往下的第三、四展室,陈列东汉《曹全碑》、《智永千字文碑》、《怀素千字文》、张旭《肚痛帖》,以及苏轼等的诗文书迹,都是驰名中外的书法瑰宝。
但因为普遍存在的展室面积有限,碑石众多,几乎一俯身研究,就会触碰到其他碑石,且非普通观众也少有精力走近后排碑石细看,这导致了部分名碑与公众擦肩而过。比如“澎湃新闻”记者知道其中陈列有宋徽宗赵佶瘦金书《大观圣作之碑》,但若在没有人指点的情况下,几乎难以寻得。
同样因为西安碑林博物馆馆藏的名碑太多,展室有限,汉唐名碑、宋元书法可以进屋,包括康熙在内的很多清代碑刻只能被镶嵌在外墙上,同样被镶嵌在外墙上的还有一众魏晋墓志。而“昭陵六骏”等在政治史、文化史、美术史上充满故事的唐代石碑,也只在碑林石刻艺术室的一角展示。
其中种种,也不用让人想到西安碑林博物馆党委书记王明升,所描述的“碑林像是一个各个朝代放文物的‘库房’”,同时也切实感受到了西安碑林博物馆扩建工程意义非凡。但其中争议较大的是《开成石经》的搬移。
《开成石经》正在“体检”,“搬移为了防震”
西安碑林博物馆保管部主任张安兴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历史上三次迁移《开成石经》都是为了保护它、给它提供更好的存藏环境。一次因为战事将它从城外搬到城内,两次因为地势低洼、雨水浸害。“这次搬移,也是沿袭这一历史传统。”张安兴认为,《开成石经》是可以移动的文物,碑林北扩后将移到百米内的地方。为了在搬移过程中保护它,有许多前期工作:
据当地媒体在2018年6月13日的探访后描述,当时正在给《开成石经》进行三维扫描和内窥镜扫描。前者了解每个石刻状况,后者是“体检”第一步,也是陕西省文保研究院开展的“开成石经病害及机构稳定性研究项目”的一部分。当日,编号197的石刻摘掉了玻璃罩,陕西省文物保护研究院研究员马宏林将一个内窥镜伸入断裂接口,石刻与后面的保护体中间居然还有很宽的一层悬空层。
“里面完全没有粘连,就是石刻四个边用水泥封住了。”碑林博物馆保管部主任张安兴说,查到的民国整修记载,是用瓷土填充石刻缝隙,现在看来确实如此。超声波检测还显示,有的石刻里存在暗缝。现场在一个石刻的悬空里找到了一张过去的参观券。“因为上世纪80年代以后,《开成石经》才进行玻璃封护,这应该是之前游客看见裂痕把票塞进去了。”这也说明里面是空的,不符合现在的文物保护理念。张安兴在接受《西安日报》采访时还说:“第一展室是砖木混合结构,主通道南北双向常年对开,四季温差较大,不利于文物保护,且现在的展示布局是民国时期整修后延续至今,最让人担心的是抗震隔震级别不过关。以现在《开成石经》的密集型陈列方式,达不到有效抗震减震功能,一旦发生地震灾害,就会产生多米诺骨牌效应。”
针对以上描述,西安碑林博物馆副研究员杨兵认为,对重达两吨多重的巨石进行稳定加固,使用世界上最强的粘合剂也是难以做到的。所以,梁思成对《开成石经》的防震保护措施主要是通过“钢筋混凝土加梁柱”的手段获得的,而绝非“瓷土”。
当然,杨兵同时也认为,1936年的方案并不是毫无瑕疵的。为了减少碑石与碑首连接处造成的不稳定性将二者人为分离,改变了原有碑石和碑首的整体形制,有碍观瞻。然而梁思成等专家还是抓住了石经防震保护的主要矛盾,提出了一个利大于弊的方案。且1936年至今,陕西境内共发生9次地震,受到外省地震波及的有2008年汶川的8.3级地震、2017年的九寨沟7.0级地震等8次地震,《开成石经》毫发未损。
搬移《开成石经》分四步,新环境将融入多媒体技术
“西安发布”前不久发布的《1181岁的唐《开成石经》开始“体检”啦!》一文表示,“为科学推进,搬移的过程要分为四步走”:
第一步,目前正在进行的搬移前的“体检”。三维扫描为保留现状数据,为修复中做准备。
第二步,等“体检”报告和“治疗”方案出来。进行粘接等方面等改进和修复。本体保护修复做好了,就到第三步的搬移。要根据《开成石经》的现状和石质文物的特点,需要找专业机构做方案。“比如搬的过程中给每个石刻做个模具,就像将它放进抽屉一样,吊着走。”
前三步都是为了全面了解每个石刻,只有修复好后才能进行保护性搬运,并要避免发生磨损。
第四步是新环境的布展,要将隔震、灯光、温湿度等保护条件到位,当然还要考虑针对文物的运输通道进行设计,以确保搬移中的安全。这一步最重要的是隔震抗震。现在考虑两层隔震构架,一层是建筑本身隔震,在地震多发带的成都博物馆、云南省博物馆等在建筑时下面都做了隔震,可以消耗掉80%的能量。张安兴说还在考虑在文物下面再做一层隔震,让能量波再消耗,确保抗震高指数。
对于《开成石经》即将去往的新环境,碑林博物馆陈列部副主任段志凌提到了“宽敞”,此外排列顺序也会更科学、灯光和框架更先进,还会考虑利用多媒体技术做中国古代刻经史的辅助陈列。让现在的人们特别是孩子们更系统、更轻松有趣地了解它。比如用现代技术在无反防暴玻璃上,对石经缺损部分内容进行还原展示,对石经中名言警句在玻璃上进行标示。
在碑林博物馆研究员陈根远等反对《开成石经》搬移的人看来,《开成石经》和《石台孝经》在此处已有916年,是碑林博物馆乃至西安这座城市的“定海神针”,不宜也不应移动。
“澎湃新闻·艺术评论”(www.thepaper.cn)记者在走访中发现,西安作为周秦汉唐的古都,拥有其他城市无法比肩的文化底蕴和历史文脉,但除了地下,今天的西安地面 ,真正保持千年之前痕迹的地方,其实并不多。除大雁塔外,真正唐宋时期的地上文物留下的并不多,大雁塔附近新建的唐风建筑“大唐不夜城” 文化商业街区,更像是今人对辉煌的唐文化回望。而碑林博物馆所在的城墙周边,相对更多保留着明代西安的面貌,其中《石台孝经》和《开成石经》更是宋徽宗时期就在现在的位置,随迁的还有颜真卿《颜氏家庙碑》、褚遂良《孟法师碑》、徐浩《不空和尚碑》、柳公权《玄秘塔碑》等书法名碑。可以说,今天的碑林是今人触碰古朝气息最直接的方式,也是历史留给今天的文化财富。
虽说如今的科技力量早已今非昔比,比如同样由梁思成参与设计的南京博物院在2009年的扩建工程中,采用悬吊顶升的技术将老大殿整体抬升三米。上海等地也有平移建筑的先例。但从如今公布的《开成石经》新展览方案看,《开成石经》绝非简单的平移,而是搬迁。如何保证在搬迁过程中114块巨石没有磕碰?且每块石碑上的文字行行关联,移动之后,如何相互校准是一项也是一次极其细致工程。如何保证北扩之后在新展厅的陈列展示中,碑文内容衔接得不偏不倚?
面对碑林的众多文物,北扩对文物本身和公众参观都是一件好事,或许在“东进北扩”后碑石不再拥挤,也不会发生第二展室以及往后的展室中,一蹲下读碑就碰到前后石碑的局促,配合新媒体的技术,普通公众也不会在浩瀚的碑文中寻不得重点,观看也变得生动。
一些文化界学者表示,北扩是否一定要搬《开成石经》?且搬徙大体量石质文物风险极高,需要慎之又慎,以及要向公众拿出更多、更专业的解释来。北扩其实也可以为《玄秘塔碑》、《多宝塔碑》、《圣教序》,“昭陵六骏”及汉唐石雕、石刻,或者未进室内的魏晋墓志等创造更好的展示环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