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三问中国黄金产业

　　《财经》记者 李微敖 饶智

　　贵州黄金大案酝酿、发生的十来年，契合着国际金价“由熊转牛”的又一个“黄金盛世”出现。同时，自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以来，预期的通货膨胀、暴涨暴跌的股市、前景不明的楼市等等因素，促使黄金成为时下最热门的投资项目之一。

　　此章，我们从黄金价格、黄金储备、黄金税负等三个方面着眼，试图勾勒一幅中国黄金产业的概貌。

　　金价：中长期几乎无人看空

　　当地时间2010年7月27日，尽管历经连续三天的下跌，纽约商品交易所(COMEX)现货黄金收盘仍牢牢钉在1161.60美元/盎司(折合人民币252.66元/克)的相对历史高位上。

　　这个价格是曾经的国际货币体系布雷顿森林货币体系(Bretton Woods system)对黄金的定价35美元/盎司的33.19倍；也是1999年8月，黄金“熊市20年”时历史最低点价格251美元/盎司的4.63倍。

　　业界公认，影响国际金价的几大因素包括：美元的强弱、石油价格的高低、国际局势的变化，等等，其中最重要的是美元因素。

　　正是基于这样的认识，《财经》记者接触到的投资家、市场分析师，当然也包括黄金生产商们，对未来10年、20年的黄金价格几乎无不看好。

　　其中最乐观、又很具市场“号召力”的是国际知名投资家吉姆·罗杰斯(JimRogers)。其向包括《财经》记者在内的媒体表示，尽管国际金价在短期内有回调的风险，但十年内有可能达到2000美元/盎司的高峰。理由是大宗商品具备稀缺性特征，而金融危机之后，包括美国在内的世界上大多数国家，在大量地发行货币，以历史经验看，这无疑将助长具备避险、保值、投资功能的黄金的价格。

　　加拿大埃尔拉多黄金公司中国区总裁徐汉京，对未来十年的黄金价格也积极看高。

　　2010年6月，徐汉京在接受《财经》记者访问时表示，在2012年或2020年前后，黄金可能出现新的历史高位。

　　徐汉京所在的埃尔多拉公司，握有贵州省最大、中国第二大的黄金矿山——锦丰矿业(烂泥沟金矿)85%的股权。2009年，这个矿山出产黄金5.19吨。

　　金储：中国买多少

　　伴随“黄金盛世”的到来，中国的黄金产量也在逐年稳步增长。根据工业和信息化部(下称工信部)发布的统计数据，1999年中国黄金产量(包括矿产金和非矿产金)为169.01吨；而到2009年达到313.98吨，累计增长85.69%。中国从2007年起已超过南非，连续三年成为世界第一产金大国。而贵州黔西南州黄金产量的增长速度更加迅猛。2000年，该州黄金局统计全州产金量为1.48吨；2009年已达9.14吨，累计增幅517.57%。

　　这种增速还将持续。工信部一位受访的官员告诉《财经》记者，目前中国有黄金开采企业700余家，未来几年年总产量将达到400吨，“这样五年的时间，我们将增加2000吨的黄金。”

　　在更受关注的黄金储备方面，1999年中国是400吨左右；在2007年年底之前，储备维持在2002年的600吨水平。根据国家外汇管理局今年6月发布的2009年外汇管理年报，目前中国黄金储备量已达1054吨，居世界第五位，相比1999年累计增幅达162.50%。

　　不过这样的增幅仍然引起多方的不满。《财经》记者接触到的多位业内人士纷纷提道：截至2010年3月，居于世界前四的黄金储备国中，美国的黄金储量达到8133.5吨，占其外汇储备的72.8%；德国3417.3吨，占外汇储备的68.1%；意大利2451.8吨，占67.0%；法国2435.4吨，占65.6%。而中国的1054吨只占到外汇储备的1.6%。全球的平均水平则是10.7%。

　　国务院国有重点大型企业监事会主席季晓南建议：“中国黄金储备在3年－5年内达到6000吨，在8年－10年内可升至1万吨。”

　　徐汉京也对《财经》记者表示，从人民币国际化、分散中国外汇风险等角度考量，中国也应该增加国家的黄金储备，“中国的外汇储备占到了世界的40%，但黄金储备不到4%，这一比例应该及时调整。”

　　前述工信部官员对《财经》记者称，如果简单地计算2000年－2010年的汇率，那么美元对人民币是大幅度贬值，也即外汇储备实际在贬值；但如果储备更多的黄金，金价十年间增长了4倍，即外汇储备也在实际大幅度翻番。

　　但国家外汇管理局的回应则要谨慎很多。2010年3月9日，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易纲在回答有关国家黄金储备的问题时谈道，如果看过去30年黄金的价格，实际是大起大落，作为投资，如果收益看30年的话，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收益。中国的外汇储备过于庞大，即使现有黄金储备量翻倍，其占外汇的比例，也只是从百分之一点几提高到了百分之二点几。

　　易纲同时认为，世界黄金市场容量是有限的，如果中国大规模购金，肯定会继续推高全世界的金价。因此对于增持黄金的建议，“会根据市场的情况慎重地考虑”。

　　一位接近国家外管局的人士则对《财经》记者透露，事实上，中国官方增持黄金储备的行为和数量，一定意义上是保密的，“的确，如果中国公开增持黄金，世界金价还会继续猛增。现在的全球市场上，不仅是黄金，其他大宗商品也一样，中国要买什么，全球市场的价格就会涨什么。”

　　金税：轻重高低之辩

　　随着金价高涨、产量递增，中国的黄金企业利润也节节攀升。

　　来自工信部的统计信息：2009年，全国黄金企业累计实现工业总产值1375.32亿元，同比增长18.56%。实现利润139.59亿元，同比增长14.42%。2008年，这两项数据的增幅更是达到了42%和37.5%

　　不过与此相对比，黄金的税费总体负担则显得较为“寒碜”。工信部及中国黄金协会没有公开披露全行业的税费缴纳情况，而以国内领先的几个黄金上市公司为例：2009年山东黄金(36.34,0.31,0.86%)(600547.SH)实现营业收入233.60亿元，净利润7.46亿元，缴纳各项税费约为4.36亿元，税费占营业收入的1.87%；中金黄金(32.12,0.23,0.72%)(600489.SH)，2009年实现营业收入187.12亿元，净利润5.21亿元，支付各项税费约为5.40亿元，税费占营业收入2.89%。

　　在单体黄金矿山企业方面，《财经》记者获得的一份贵州省黔西南州政协资源环境委员会对紫金矿业(6.26,0.07,1.13%)(601899.SH/02899.HK)旗下的水银洞金矿进行的专项调研报告显示：水银洞金矿自2003年投产至2007年10月，共生产和销售黄金8.64吨，营业收入11.72亿元，税后利润6.08亿元，上缴税收1.14亿元，占营业收入的9.74%，占利润的18.78%。

　　这份调查报告还认为，水银洞金矿的税比与产值比存在矛盾，“一般来说，税收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重应在20%－25%之间，而水银洞金矿只达9.74%，显然太低”；同时所得税率为33%(内外资企业所得税改革后统一调整为25%)，而“该企业仅为18.78%，也显得太低”。

　　黔西南州州长陈鸣明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称，相较而言，黄金对当地的贡献远远比不上对当地资源造成的伤害。

　　2009年，黔西南州生产黄金9136.9公斤，营业收入19.14亿元，税费1.62亿元。以此计算，黔西南州黄金的税费，只占到产值的8.5%。而同年黔西南州产煤1367万吨，营业收入约为47.73亿元，上缴税费总计约16.5亿元，占到了34.6%。

　　为什么黄金生产企业的税负比，看上去如此低？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就是增值税免收政策。

　　工信部前述官员对《财经》记者解释，自中国开征增值税以来，对黄金生产企业即施行免征政策。其原因包括，金价处于“熊市”，同时考虑到中国原生金矿难选冶、矿产金生产成本等种种原因，为保证行业能够有一定利润，因此免收原本税率为17%的增值税。

　　1994年中国税制改革后，对黄金增值税继续采取优惠政策：黄金矿山、冶炼企业生产、销售的黄金免征增值税；对央行配售黄金征收的增值税实行即收即退；对进口黄金原料的增值税实行零税率；对进口金精矿砂免征进口环节的增值税。

　　2002年，根据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下发的《关于黄金税收政策问题的通知》，这个政策延续执行。

　　经过20多年的发展，尤其是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由于中国在黄金难选冶技术上取得突破，黄金选冶的成本大幅降低，而黄金价格一再高涨，黄金产业现在已成为一个利润丰厚的产业，甚至被视为“暴利”行业。因此，近年来关于恢复增值税的声音不断出现。

　　2008年，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和海关总署等部门酝酿推行征收黄金增值税。结果遭到业界，也包括央行、发改委等部门的一致反对而作罢。

　　这几个机构反对的理由是，在目前中国黄金产业发展尚不成熟的情况下，征收增值税将对黄金行业和黄金市场健康发展产生不利影响。中国的黄金资源紧缺，且三分之二的黄金资源品位都比较低。开征增值税，可能导致一批国有和国有控股企业抛弃一些难开发的矿产和尾矿资源，进而影响企业的环保投入。而且全世界除韩国、越南等少数几个国家外，都没有对黄金征收增值税，韩国还准备取消这一税项。

　　2010年，关于开征增值税的声音再度响起。1月，贵州“两会”期间，贵州省政协委员、黔西南州兴仁县主管黄金工作的副县长王尧忠提出要恢复征收黄金增值税。3月，全国“两会”上，黔西南州州长陈鸣明也以全国人大代表的身份，提交了《关于黄金生产环节恢复征收增值税建议》。

　　陈鸣明称，若恢复征收增值税，黔西南州“十五”期间生产黄金13.9吨，应实现增值税2.39亿元；预计“十五”期间可生产黄金40吨，实现增值税6.88亿元。

　　前述工信部官员告诉《财经》记者，作为行业主管部门，他们反对征收增值税。一方面这个行业还比较弱小，“我们做过测算，如果开征增值税，那么全行业每年将减少100亿元左右的利润，而2009年全行业利润还不到140亿元”；另一方面黄金企业在前期风险勘探阶段存在极大风险，“每100个项目平均只有4个成功，高风险必须得保证有高收益，才可以持续。”

　　在增值税之外，关于资源税的改革是否会应用到黄金行业的问题，也引起各方关注。

　　资源税属于地方税，但税负较低，地方所获收益不明显。2006年之前，包括黄金在内的有色金属矿的资源税实行减征30%的优惠政策；2006年1月1日起，才取消了这一优惠。黄金矿山的资源税，是以处理的矿石量为基础进行计算的。中金黄金旗下公司是1.50元－5.00元/吨。在黔西南州，资源税的税率大概是4.9元/吨。

　　有消息人士告诉《财经》记者，黔西南州曾酝酿将该州金矿企业的资源税提高到11元/吨。但遭到了黄金生产企业的反对，“从量计征资源税，明显存在不合理。同样是金矿，其品位差距甚大。水银洞金矿的品位大概是7.12克/吨，而烂泥沟金矿大概是 3.96克/吨，由此品位较低的金矿，由于要处理的矿石量更多，生产成本更高，反而要缴纳更多的资源税。”

　　实际上，从新疆开始的资源税改革已经是由从量计征，转向了从价计征。2010年6月1日，财政部、国家税务总局公布《新疆原油天然气资源税改革若干问题的规定》。根据规定，新疆资源税改革涉及原油和天然气两大资源，二者资源税实行从价计征，税率均为5%。

　　对此，上述工信部官员对《财经》记者回应，现在的资源税改革不是分行业，而是分区域进行，“在黄金行业的税费改革方面，除了其工业企业的性质，我们还应该考虑到它的‘金融属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