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瑾 认定黄金能保值或者以黄金抗通胀,说白了,其实是黄金作为数千年货币属性的一种后遗症或者红利。随着黄金几十年来的去货币化,国际金价与通货膨胀的相关性并不高。世人对黄金的偏执,恐怕只是出于对印钞的恐惧而已
中国人说有钱能使鬼推磨,西方人则更迷恋黄金。比如哥伦布之类的冒险家,就分外礼赞黄金。在1503年寄自牙买加的一封信中,他写道:“黄金真是一个奇妙的东西!谁有了它,谁就能要什么有什么。黄金甚至可以使灵魂升入天堂。”
马克思一边引用哥伦布的话,一边又不无嘲讽地将16至17世纪视作资产阶级社会的童年时期,“一种普遍的求金欲驱使许多国家的人民和王公组织远渡重洋的十字军去追求黄金的圣杯”。无论我们承认与否,历史总是映照现实,黄金对人类有种致命的吸引力。
为何人类会如此迷恋黄金? 究其原因,关键还是在于世人对于通货膨胀的深深恐惧。
20 世纪数次恶性通胀的惨痛记忆,几乎都与政府不受节制滥发纸币有关,但也都是金本位溃败之后的故事。黄金崇拜从原始记忆到历史教训中因此不断加强,难怪金融史学家感叹,直到今天金本位仍然意味着货币实际价值的稳定性,胜过美元之类的主权纸币。
这些恶性通胀灾难往往由纸币诞生,从魏玛共和国一泻千里的马克到不如纸张价格的民国金圆券,再到面额创下世界纪录的津巴布韦货币,莫不如此。对比之下,人们自然倾向于认为包括金银在内的实实在在的商品货币会带来稳定币值的安全感,甚至认为可以摆脱政府的控制。“假使货币完全是由这一类有形商品组成,原则上就根本不需要政府来控制。社会的货币量将取决于生产货币商品的成本,而不是其东西。货币量的变动将取决于生产货币商品技术条件的变化和对货币需求量的变化。这是一个理想的事物,它使许多信仰自动金本位的人受到鼓舞。”
昔日教训历历在目,如今通胀担忧重启,国外数轮量化宽松,导致今日的“黄金死多头”仍旧比比皆是,人们试图在纸币时代重归金本位的温暖怀抱,而各种买金、炒金的新闻也一度频频出现,回归商品货币似乎成了一种呼声。
理想美好,现实骨感。想象的美好并不足以抗衡真实的逻辑,黄金其实并不足以抗击通胀。至于金本位,不仅回不去,而且也远不是想象中的那般美好,金本位下,有我们同样不愿意接受的通货紧缩之苦。有人曾抱怨:“金本位一词包含的谬误,是最广泛欺骗了世界的谬误之一。认为有一种特殊的金本位,只有一种,这就是谬误。假象的乔装与金本位之名下实则相差悬殊的货币本位是相同的,几乎将世界推到了毁灭的边缘。” 虽然金本位听起来较高端洋气上档次,但它本身也是商品本位的一种形式,商品本位的毛病,在金本位身上可以看出不少。
宏观经济学大师凯恩斯对黄金的评价可谓一语中的,早早就将人们对黄金的一场狂热指斥为“野蛮的遗迹”——野蛮看似贬低,但也道出黄金对于世人的强大吸引力,野蛮竟是背后的本能。从 20世纪70 年代算起,黄金的非货币化进程加起来不过几十年,因而,对黄金的完整认知还需要厘清,也需要回到历史。
货币主义大师弗里德曼对金本位也不感冒。“尽管很多赞成金本位的人发表大量的言论,而今天几乎没有一个人实际上希望有一个真正完全的金本位。那些自以为要求金本位的人们所指的,几乎总是当代的金本位或在 30 年代维持的那种受到中央银行或其政府机构管理的金本位。” 他指出,回到包含金本位在内的商品本位不切实际。“对于建立一个自由社会的货币的安排而论,自动调节的商品本位既行不通,又不是解决的办法。它并不理想,因为它造成了生产货币商品所需的大量资源的费用。它行不通,因为使它能生效的神话和信念并不存在。” 甚至,弗里德曼总结道,真正的商品本位已远远偏离了不需要政府干预的简单方式。
梳理之下,历史上黄金的货币化经历了数百年的渐进过程,相应的,人们接受其退出货币角色自然也需要相当长的一段时间,至少在心理上需要重构。我近期写了《白银帝国》等论著,很多朋友常常问我贵金属走势,甚至误认为我支持金本位。
我始终认为,这个问题的本质在于世人到底如何看待黄金抑或白银,是将其作为商品还是货币。黄金让人困惑,就是因为它作为货币的历史太久,目前仍在非货币化过程中。所以,我认为,回归金本位是不可能的。作为商品,虽然黄金的货币溢价正在消失,但是其商品价格就自然会有周期性,也与供给消费有关。黄金供给相对稳定,目前中国和印度是两个最大的黄金消费国。随着中国经济增速放缓,中国消费者的需求增长或将难以维持强劲,过快的高增长其实是在透支未来空间。未来一段时间国际金价或许还有上涨空间,但是追高未必是好主意。
认定黄金能保值或者以黄金抗通胀,说白了,其实是黄金作为数千年货币属性的一种后遗症或者红利,随着黄金最近几十年的去货币化,国际金价与通货膨胀的相关性并不高。不妨说,世人对黄金的偏执,恐怕只是出于对印钞的恐惧而已。
(作者系青年学者,近期出版《白银帝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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