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我为财忙，财以何报？

　　张爱

　　理财是一项“只享受过程，不在乎结果”的活动吗？

　　一千个人中大概都很难找到一个同意这种说法的。但当我们全身心投入其中的时候，它真的能给我们带来好的结果吗？如果我们检视一下之前的理财，有多少年是达到或超过了当初设立的目标？怀着这样的好奇心，我了解了十多位朋友，问他们对自己理财状况的满意度，结果超过六成的人是不太满意的，因为“总亏钱”，或者“没什么收益”。而这些朋友现在无一例外地还是在各类理财潮流中起起伏伏。

　　我表示纳闷，既然不是为了享受这个过程，既然结果又并不怎么样——花精力理财有时候还会失财，那为什么这么多聪明、智慧、事业有成的朋友还是乐此不疲呢？难道真如一位密友说的，是因为“财太多了，不得不理”吗？可是您让它闲着还比您忙活这几年来得结果好呢！难道是我们都得了一种理财焦虑症？

　　我抱着发现新世界的臆想，找我的朋友们作了一个调研访谈。应该说，这些经筛选过的朋友无一不是衣食丰裕、工作稳定、身居一定的位置、有家庭孩子和房子，并且作风正派，是令人羡慕的城市白领，或者说殷实的中产家庭，并且他们对自己家庭目前的财富状况都基本满意或很满意的，诚如我们这份报纸的绝大多数读者。

　　体检的结果非常有意思。在我问到的十多位朋友中，只有一位是不理财的，其他都在为理财赚钱忙碌。当问到为什么理财时，七成朋友认为增加财富可以抵御风险，诸如货币贬值、医疗养老等等，尽管他们现在无一例外地拥有社会保险，有些还有养老保险。

　　因为有几位朋友非常的熟悉，所以有时候我就笑问：“你是不是发现自己有点‘现代财富亚健康’，即所谓的‘理财焦虑症’？”

　　什么是理财焦虑症？先分享一位朋友在上个月发来的“沙鼠的焦虑”。这个故事讲述了撒哈拉大沙漠中的沙鼠在旱季到来之时，要囤积大量的草根，以准备度过这个艰难的日子。但当沙地上的草根足以使它们度过旱季时，沙鼠仍然要拼命地工作，仍然一分不停地寻找草根，并一定要将草根咬断，运回自己的洞穴，这样它们似乎才能心安理得，才会踏实。否则便焦躁不安，嗷嗷叫个不停。一只沙鼠在旱季里需要吃掉2公斤草根，而沙鼠一般都要运回10公斤草根才能踏实。大部分草根最后都腐烂掉了，沙鼠还要将腐烂的草根清理出洞。人的智慧较之于沙鼠，不知要高多少倍，但我们对于理财的焦虑症状，与沙鼠真是没有太大的区别啊！

　　理财焦虑症的症状之一：没有财富积累的目标。受访谈的一半朋友根本就没考虑过，他们究竟需要多少财富，什么样的积累会让他们感觉满足，仿佛积累财富就是一个跳舞机，一旦我们进入此地，就会不为己控地拼命跳舞，到头来我们究竟想做什么，想到什么地方，最初是什么目标，已经被我们淡忘了……我有一位久未联系的朋友，但两年前我们的一次对话让我仍然记忆犹新。她说：“15年前我跟我老公说我们要是有一套房子加上20万美元，就提前退休去周游世界；5年前我觉得20万美元真的可能没有什么，至少要50万美元吧？现在（两年前）我觉得好像50万美元比比皆是，看来目标要调整到1000万美元才行啊！”虽然说的话字字真诚句句实在，但我的遗憾隐约地升起来——凭着她不断提高的目标，他们周游世界的计划恐怕是遥遥无期的。

　　此症状带来的身体反应，就是很难释然地开怀。如果说积累到一定的财富能让我们感觉踏实和心情愉快的话，那么没有目标就意味着这样简简单单的踏实感我们一些人可能要追逐一生而未必进入此境界……

　　理财焦虑症的症状之二：强迫自己“关注和体验理财”。就像现在有的人有电视遥控强迫症，有的有手机强迫症，有的朋友每天都要关注理财信息，生怕错失了一次赚钱良机。“每晚我都要看看‘大智慧’，以免错失机会”，“现在全球经济一体化，变化太快了，所以一定要时时更新自己的信息和（理财）知识结构”……一位朋友对我说：“要是公司碰巧到外面开几天会，我没办法了解到（股票）行情，我就特别坐立不安，手机上网慢得很，但我还是不停地捣鼓这些信息。”事实上，这种强迫自己做点什么的意识，往往是理财失败的一个重要原因。世界上有多少个人（散户）在做“T+0”？估计绝大多数在中国。世界上有多少个家庭研究并尝试股票、债券、基金、期货、黄金、彩票、外汇投资？估计大部分还是在中国，因为我们中国人真的是太勤奋了。

　　此症状带来的身体反应，就是以忙碌为充实，其他爱好都靠边站。一旦有了闲暇时间，就跟两头见星星的白领一样，一旦不加班，就感觉非常失落，不知如何更好地安排自己的时间。

　　理财焦虑症的症状之三：只想着增加财富，没认真想过怎么很好地使用它，也没有时间思考我想要过的幸福生活究竟需要累积多少财富。当问到累积到足够财富之后干什么、怎么分配、怎么用时，有一部分朋友回答说将相当部分用于投资。我当时有点目瞪口呆——我们投资理财不就是为了过想象中的幸福生活吗？怎么我们获得了足够的财富还是把它们用去投资？那投资究竟是过程还是目标？

　　这一症状带来的身体反应，就是不会抓紧时间“及时行乐”。什么是及时行乐？就是快快过上我们梦想中的幸福生活。有不少朋友回答说，积累到足够财富后的计划，就是“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什么是自己想过的生活？那就是“出国旅游”、“孩子受到更好的教育”、“自由地阅读”、“慈善”，甚至是“多跟家人和朋友在一起”、“种菜”、“让孩子幸福、伴侣幸福、家人幸福”……乍一看这些答案，真让人迷糊，我们辛辛苦苦，花费人生最强壮美好的时间来积累财富，将我们想做的事无限期延长，而我们想做的并非是遥不可及的事啊！我们只不过需要一定的积累，然后加上足够的爱和保证的时间，就可以实现我们“真正想过的生活”了呀！

　　理财焦虑症的症状之四：忽视时间的财富价值，孜孜不倦地做着没有把握的事。如果包括上班/赚工资、炒股/理财，乃至形形色色的投资：基金、黄金、收藏、房产，等等，都是现代城市人们为积累财富所进行的活动的话，那么这一活动至少占据了一个人除吃饭睡觉外的七成时间，我为财如此的忙碌，而梦想带给我们什么样的惊喜呢？当问到有多大把握可以在一定的时间内积累到想象中的财富时，居然有一半的朋友是“说不好”的。财富对于我们真是如此重要，以至于超过一半的朋友愿意每天再挤占3～5小时的时间以使自己的收入提高1/3。当我问一位“屡败屡战”的朋友为什么还要费时间去做这些投资时，他说因为总想着能赚回来。那么可能性是多少呢？还是“说不好”！

　　这一症状带来的身体反应，就是感觉自己活得充实，时不时地还被小小的收获高兴一把，但逃避做财富体检和心灵体检，没有意识到这样的付出既费力又费钱还费情。当问到多长时间可以积累到这些财富的时候，只有两位回答在2年之内，其余的有十年或者很难说，甚至不知道，甚至永远，难道我们承欢膝下需要等十年？难道我们找个阳光的下午，拿一本喜欢的书，安静地听鸟鸣需要等到60岁？难道我们对于自己什么时候可以放慢脚步永远不知道？而即使等到了那一天，会不会我们的孩子已经长得足够大，令到我们跟他们说几句话都是奢望？会不会已经是“子欲养而亲不待”？……

　　为什么不积累财富会让我们如此不安？因为“总觉得没底”，因为“社会保障机制不完备”，因为“当需要花钱的时候没钱会很痛苦”。可是，我们要花的钱不就是放慢脚步，跟家人一起吃晚饭，和朋友一起聊聊天，运动运动，看一场电影，读一本书，去欧洲的乡村走走吗？这些需要让我们花一辈子的时间去达成吗？还有的人说是灾难。而我却认为当真正的灾难来临的时候，财富是最靠不住的。我们不能用金条作船，相反带着它们会增加我们的重量，我们不能用一个上百万的股票账户换回一个馒头，我们不能用钞票做成一床被子……

　　绝大多数的人认为对人生而言，最重要的是让自己快乐、家庭幸福。而另一方面，我们又经常深夜回家，美其名曰“应酬”，并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这个家”。我的孩子曾经有位同学，父母估计是忙着赚钱，孩子也挺大方，家里什么都不少，经常带东西来送同学，可是他还是觉得有点孤单。我相信他的同学们如我儿子有时候也挺羡慕他，因为他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父母婆婆妈妈在后面唠叨，但他们决不愿意设想自己到那个家庭里生活，因为“爸爸妈妈不管我就是不爱我了……”我们每天晚回来2个小时有多少概率可以让我们平步青云？可是我们每周要是大多数日子在孩子入睡后才到家肯定会让这个孩子的心灵缺少平安祥和，肯定会一丝一毫增加父子间的距离……

　　每次问到最后一个问题，很感觉自己有强迫症的味道：“如果财富不是最重要的，那么您每天花绝大多数的时间去获得和打理财富，值得吗？”90%的朋友都说“不值得”。这有时候接下来会有些许的沉默。是啊，既然知道不值得，为何我们还要天天像陀螺一样运转，为何我们因为工作的不顺心而迁怒孩子的亲昵努力，看到财富的欢喜超过我们看到父母、妻子、朋友的欢喜呢？

　　其实，我自己就是一个典型的重度理财焦虑症患者，当我把问朋友们的问题一个个反问自己的内心时，我的心中扬不起找到“同类”的快乐，只是觉得很着急、很着急，想回家给父亲一张笑脸、给儿子一个拥抱、陪先生闲庭信步……（作者为精算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