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苏群
音频:篮球不行,原来和集邮一回事
,苏群
,15分钟
跟大家汇报个事,我又开始集邮了。
现在大多数年轻人不知道邮票为何物,越来越多的老邮迷放弃了集邮,我居然又开始集邮了,这本身就是个稀奇的事。
我这个人喜欢琢磨,探究原委,比如为什么集邮不行了呢?只是因为现在的人都发微信,不写信贴邮票了吗?
世界上万事万物的道理其实相通。集邮不行了,原来和篮球不行了是同一回事。
如果做事的人失去了初心,这个事就不行了。
设计邮票的人,发行邮票的人,集邮的人,如果都忘记了当初为什么要收集邮票,集邮这件事当然就不行了。
管篮球的人,打篮球的人,看篮球的人,如果忘记了为什么当初会喜欢篮球,为什么要打篮球,篮球这个行业就不行了。
▼ 我找遍了各种天安门邮票,也没找到记忆中那张洒满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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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开始集邮了,为什么说“又”?因为集邮是我最早的爱好,早于看电影,读书,旅行,摄影。
收集第一张邮票,我可能在小学一年级,还不知道什么是集邮。家里收到一封信,右上角贴着一张天安门图案的邮票,印象中,霞光照着天安门城楼,长安街洒满金光,只觉得好漂亮啊,北京连地上都是金色的。高中毕业我选择去北京上大学,潜意识中跟这张金光灿烂的邮票也有关系。
我要把这张邮票保存下来,就拿了剪刀剪下邮票,还剪去了难看的齿孔,准备夹在书本里。被父亲看到,问我为什么要剪掉齿孔,我说齿孔不好看。父亲说,集邮不是这样的,你把邮票剪下来,齿孔不能剪坏,泡到水里,再把邮票揭下来,洗掉背后滑腻腻的浆糊,夹到书本里,干了就好啦。
这是我集邮的开始,见到信封上喜欢的邮票就剪下来,按父亲教我的保存好。那时候没有钱买新邮票,一套喜欢的邮票只能找到4分8分的,偶尔有10分20分的邮票,如获至宝,再往上就见都没见过了,所以到现在我都特别讨厌发高面值邮票的人。
所以,什么是集邮呢?喜欢,剪下来,保存好,拿出来欣赏,这是集邮的初心。
打篮球也有初心:喜欢,抱着球出去打,打不过回来练,练好了再去打,打不过再练,最后享受打赢对手的感觉,听到喝彩心里美滋滋的,无论是两万人给你喝彩,还是只有一个人为你叫好。
可惜的是,拥有这种初心的人,已经不多了。
▼ 上为1981年手工雕刻版《祖国风光》,是精美的艺术品,下为2004年照相的影写版《美丽中国》,摄影很美,但只是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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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现在坚持集邮的人,往高了说毛估估有100万人,往低了说只有二三十万。每次发行新邮票,在那儿排队的人头发基本都是白的。
集邮市场没有年轻的生力军加入,和篮球市场是一回事。现在的年轻人可选择的收藏爱好太多,篮球鞋,球星卡,限量周边,甚至NFT。喜欢的运动也有很多,不一定打篮球。
集邮这件事,纯粹因为喜欢而继续的人已经不多了,剩下的人要么是鉴赏家开公司给邮票评级,要么整版整版买了囤货准备售卖,更多的是因为多年集邮,惯性使然,出了新票就买。
为了保值、增值甚至暴涨,能买大版就不买方联,能买方联不买套票,能买带厂铭的不买不带边的。他们用放大镜仔细寻找错票的可能性,为一方厂铭印反的邮票而欢呼,哪处颜色不正会让他们欣喜若狂,为了增值,他们甚至开始关注小型张的尾号是999还是888。
至于邮票设计得好看不好看,有没有艺术性,是手工雕刻版还只是拍个照用影写印刷,没有人关心。他们指责一套精美的邮票印了几千万而只能打折卖,又因为一套题材不堪、设计丑陋的邮票只印了不到600万而惊喜不已。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等待梦中那张金猴再世,单张能卖13000,大版能卖113万,哪怕再来一张梅兰芳,关汉卿,或者一套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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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大陆的邮票有过两个艺术高峰:一是60年代初前后的雕刻版,以特57《黄山》为代表;二是1980年以后的风光、文史,一直持续到2010年代,代表作有1981年刘旦宅的《金陵十二钗》,2014年戴敦邦的《红楼梦》第一套,以及留园、网师园和近期的长江连票等。
设计和印刷精美的邮票,哪怕发行量大一点也不影响其价值,《金陵十二钗》中有的发行1000多万枚,有的300多万。邮票刚出来时我才小学五年级,到手的几张爱不释手,还嫌邮戳面积盖得太大。
我又开始集邮,是从风光入手,因为我喜欢摄影,祖国的名山大川、小桥流水都是最爱。没想到接触了邮票,发现其中的道道可是太多了。
上世纪80年代开始“集邮热”后,邮票的发行方也发现了这一巨大的商机,从90年代开始持续加大发行量,动辄一两千万,三四千万,终于到2014年前后随着集邮人口的急剧萎缩,邮票市场崩塌。
以《长江》为例,袁氏父子设计的长卷气势磅礴,但因为发行量巨大,接近1400万,现在你去买长江、黄河、长城三个全张只需16块钱,还不够吃一碗面条。特制的长江长卷有精美包装,不到40元,只够一碗高级一点的面条。
随着邮票印刷技术的发展,影写、胶印结合电脑雕刻,邮票可以越印越精美,加上印刷机械的昂贵和国家专有,理论上邮票可以呈现前所未有的艺术性。很可惜,集邮的人不再关注这些,发行邮票的人也不关注这些。买邮票的希望发行量越少越好,发邮票的把发行量越做越大。大家都想割韭菜,发行邮票的想割集邮人的韭菜,集邮人想割其他集邮人的韭菜。集邮不再是因为喜欢、欣赏,而变成一种日益萎缩的传销。
黄山好卖,他们不管为什么好卖,1999年为了圈钱又出了一套黄山,变成垃圾。
这几年中国大陆的邮票,发行量已经开始腰斩,一千多万变成六七百万,但集邮人口不只是腰斩,而是直接砍到脚脖子,所以邮票依然是破发,价格腰斩。
纸币不能乱发,邮票没人管。
▼ 邮票雕刻宗师斯拉尼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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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人好好设计邮票吗?
邮票最精美的不是照相后的影写、胶印,这些你用放大镜可以看到一个个圆圈或圆点,就像电脑照片上的像素。真正具有灵魂、艺术性的作品,来自手工雕刻。手工雕刻版在上世纪40年代达到技术巅峰,20年后结合影写和胶印技术,出现了很多艺术性极强的作品,比如中国的《黄山》。但手工雕刻从未消失,大师就是大师。
邮票界手工雕刻的宗师公认是瑞典籍的波兰人斯拉尼亚,还有冈东、莫尔肯和更年轻的马丁·莫克。你用放大镜看他们的作品,无论是脸部的阴影、发型的变化、天空的浓淡还是水面的波纹,都是雕刻家在放大镜下一刀一刀雕出来的,每一刀都像中国的毛笔字一样,或尖锐或圆润,轻重缓急,抑扬顿挫,有粗有细,疏密相间——如果你没见过手工雕刻版的邮票,可以去看一下下纸币上的人像——没错,一名优秀的邮票雕刻师,同时也是纸币雕刻师。
但这样的雕刻大师即将绝迹,因为手工雕刻基本上被电脑雕刻代替,你只需要将一张图片用软件转变成雕刻版。中国邮政曾经邀请马丁·莫克到中国,给一些年轻的学生讲学。他发现中国不错,就定居下来,还为中国邮政设计雕刻了两套音乐家邮票,是中国大陆邮票中难得的精品。
现在一套《音乐家》只卖4块钱,集邮的人一般不讨论它,因为不值钱,还让好多人赔了本。
▼ 放大镜下看马丁·莫克为我们创作的雕刻版《贝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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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邮的人不仅在中国大陆越来越少,在全世界都一样。
比如在中国台湾,因为发行量超大,集邮人口急剧萎缩,邮票越来越不值钱。
我收了很多湾湾的邮票,主要是故宫的藏画。我两次去台北故宫,看到的不是白菜就是红烧肉,唯一有点艺术价值的就是成化斗彩鸡缸杯,当年被带走的大量唐宋元明清古画是看不到的。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湾湾陆续推出故宫藏画邮票,和大陆推出《黄山》差不多同一时期。但后来大陆开始出WG票,湾湾的故宫藏画在继续,所以最初的一些很值钱,比如《四皇图》当中的一张元世祖像,现在卖好几千。但在中国台湾,发邮票的人也发现割韭菜是一门好营生,动辄一套发六七百万,后面故宫藏画就不值钱了,一碗面条钱就可以买到。现在湾湾把发行量降到50多万,跟中国大陆降到600万感觉差不多,无人问津。
大陆也出故宫藏画,加上现代印刷技术先进,都非常精美,但不管是步辇图、千里江山图、五牛图或是富春山居图,也就一碗面条钱。
在欧洲,随着邮票印刷技术的发展,坚持手工雕刻的国家也越来越少,只剩下瑞典、波兰、捷克和斯洛伐克等少数国家,还有一个奇葩法罗群岛。再往后连他们也坚持不下去了,请斯拉尼亚或者莫尔肯雕邮票,只能雕一套邮票中的一张。但这些地方非常尊重雕刻大师,每张邮票下面印有雕刻师的名字。
寄信贴邮票的人越来越少,冰岛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停止发行邮票的国家,尽管在三年后,又在今年偷偷发了一张,美其名曰纪念邮票发行150周年,卖五碗面条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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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邮市场的崩塌,不只是因为发行量过大,白发人故去,更是因为有集邮初心的人没了。
我们不再贴邮票寄信,邮票失去了最初的属性,作为收藏品又实在不够资格。
但如果不再为割集邮人的韭菜去超大量发行邮票,像孙传哲、斯拉尼亚、冈东、莫尔肯、马丁·莫克那样精心对待手中的作品,邮票还可以靠另一种属性重获生机——文创。
年轻人现在非常喜欢文创商品,故宫的文创就很受欢迎。邮票其实也是一种文创产品,而且国家专营,别无分号。当你把邮票当作一种文创来创作、购买、欣赏,而不是收藏、增值,企图一夜暴富,那就可以找回当年的集邮乐趣,就像你小时候珍藏篮球先锋报的一张张海报。
邮票就是这样,你要把它当成收藏,就可能保管一堆垃圾,如果只是当作文创,就有可能拥有一件艺术品。
想想打篮球是不是这样?
从上到下,如果失去了打篮球的初心,比赛就会变成垃圾,越看越糟心。管篮球的如果把篮球当成韭菜,只会越割越少;打篮球的如果只把打球当作挣钱的手段,只会越挣越少;看篮球的如果钻到数据堆里,和那些盯着发行量,等着错票一夜暴富的邮商又有什么区别?
这个世界上,万事万物都相通。
▼ 儿子8岁生日,我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给他准备了一份礼物:一本集邮册,里面是几百枚儿童邮票。希望他能真的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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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斯拉尼亚雕刻的第1000张邮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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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洲和大洋洲有很多小国,会根据热点出一些邮票赚外汇,这种邮票被称为“花纸头”,大郅去小牛队时也上过利比里亚的邮票。我手里有不少梵高名画的“花纸头”
苏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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