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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花夕拾·滇南寻钱记》
在我的钱币收藏中,有一枚云南大花钱较为特殊,于我有着非凡的意义,它承载着我的青春记忆。
2001年,受公司委派,我在电视剧《玉观音》剧组任现场制片一职,后随剧组开赴云南参与拍摄制作。剧中女主角的工作单位是缉毒大队,外景地在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勐腊县拍摄完成的。
光阴荏苒时光飞逝,话说那已经是22年前的事情了,那时我才23岁,充满浪漫才情,一个刚脱掉军装不久的阳光大男孩,虽赤贫如洗,却充满快乐。一眨眼如今都快50岁了,生活就如一摊死水,心落满了尘埃,曾经的人生经历被时间冲刷得模糊不清,而在勐腊那两个多月发生的事情却历久弥新,恍如昨日。
跟着剧组跑了很多地方,丽江、大理、河口、景洪……每新到一个地方都会去当地搜刮古钱币,但一直没有太像样的收获。
缉毒大队的拍摄场景是剧组美术老师带着一帮工人在勐腊县城边上的一个原始森林里搭建的。从勐腊县出城往北,沿着省道走十来公里,就会看到一大片茂密的树林,再顺着小路往里走三公里就会看到一片很大的空地,大概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缉毒大队的拍摄地就搭在那片空地的中央。空地四周的树木非常壮硕,绿油油的参天大树排列紧密。
再往里不远处有一片竹林,穿过竹林前面有一条二十多米宽的小河,河上架有一座木桥,过了桥就能看见一个傣族村寨,村子里绿树成荫,一栋栋漂亮的傣家竹楼四周长满芭蕉树、凤尾竹等绿色植物,处处郁郁葱葱,一派亚热带的美丽风光。
听当地人说,这个傣族村是附近比较大型的村落,村子里还居住着三百多户傣族人家,我们搭景的那片空地,是村里的人专门开辟出来搞集市、活动、篝火晚会用的,村子里的小孩平日里就喜欢在这片空地上踢球、玩耍。在这原始的密林中,我对寻找古钱币不再抱有希望,便专注地投入到工作中去。
自打剧组来到这里,整个村子都沸腾了,村民们天天围着剧组看热闹,他们能从早晨一直傻站到太阳落山,好像任何事情都没有看拍戏更重要。这群村民淳朴、友善、言语不多,脸上常挂着憨憨的微笑,有事情需要他们帮忙时,想都不想直接就去做,总觉得能帮剧组做点事情就很开心。
在这偏远的小山村里,拍戏不可能像在横店影视城那样有专门的群头负责张罗群众演员,在这里只能靠自己去村民中挑。剧组一天付给群演30元的酬劳,在2001年那偏远的小山村,30元钱也有着不小的吸引力,每天一大早就会有很多村民跑来应征,而挑群演这事归我负责,村民们熙熙攘攘围拢在我身旁,村民们都期待自己被挑中,举着手朝前挤,让我这个小小制片也有了“大权在握”的优越感。被选中的人喜形于色,挤出人群,站到我身后。
我每次挑群演都是先捡又高又漂亮的挑,实在没得挑了再退而求其次,有几个条件一般的村民为了笼络我,会悄悄的往我包里塞一些水果、腊肉、香肠什么的,我干活背那小包包被撑得鼓鼓囊囊的,灯光组老大祥叔乐呵呵的指着我说,这小子腐败了。
村民中有个身材高挑长相标致的姑娘,站在人群中非常显眼,她脸上有一种清澈的气质很吸引我,她总是一幅与世无争的神态,默默站在人群后面,她从没给我塞过任何好处,但我每次都会选中她,登记姓名时,知道她有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叫“小花”。
群演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在缉毒大队外面的街道上走来走去,没有一句词,甚至都看不清脸,村民们演起来个个精神抖擞、乐此不疲,每每看着他们饱含深情的从后景划过,我和服装大姐在一旁搭着肩膀笑得直不起腰,这时,录音老大就会捡起地上的石子儿朝我们扔过来。
剧组的制作经费少得可怜,工作人员一减再减,这可苦了我这个现场制片,各个部门有事都跑来找我,总之我在剧组就像一个救火队员,拍摄现场“小万……小万……”的喊声此起彼伏,就看见我上蹿下跳跑来跑去最忙碌。
中午大家围坐在一起吃饭时,老祥叔调侃说:“剧组少了导演这戏还能拍,少了小万这戏肯定拍不下去。”
在村民们的心中,我就是剧组的大红人,我的热度远超那些演员明星,村民没事闲下来就喜欢围在我身旁问东问西的,他们好像从未踏出过这片森林,对外面的世界充满好奇,问的最多的是:“北京多大、车有多多、雪有多厚、菜有多贵……”见多识广的我唾沫横飞地为他们耐心解答,前排听众不停擦脸。一旦发现围观群众里有小花,我便口若悬河,聊起来更加兴奋。
我们剧组不吃盒饭,请了专门的厨子做好饭菜给我们送到拍摄现场,剧组加上群演有七八十号人,虽然有生活制片,但放饭的时候忙不过来,会叫我帮着给大家打菜,只要看见小花来了,我就会往她碗里多打些菜,说不清为什么总想对她好,可能觉得她好看吧。
中午吃完饭剧组通常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这时候我习惯跑到旁边的小山坡上去抽根烟,极目远眺,放空自己看看天边云卷云舒。这个位置视野开阔,离“缉毒大队”也不远,如果有人喊我,也能立马跑回去。
这天饭后,又独自到小山坡上去抽烟,累了就躺下,拿帽子往脸上一盖,刚想眯一会,听见一个羞涩的声音问道:“是万……老师吗?”
我揭开帽子,一个高挑的身影挡住了我的阳光,定睛一看,哟,是小花,她看上去二十来岁,鹅蛋脸,一双晶亮的眸子明净清澈,乌黑的长发飘飘如柳垂在腰际,她衣着朴素,穿一条浅蓝色的裙子,浑身散发着自然的清馨气息。
我坐起身来问她:“有事吗?”
小花略带一丝羞涩的语气:“哦……没什么事,吃完饭随便走走,就碰见你了。”
“缘分啊。”我朝她笑笑。
“要不……你先忙。”说罢她转身要走。
“坐下休息会吧。”
她显得有些拘谨,原地挪动双脚。
我说:“坐吧。”
她不好意思的在我旁边坐下,双手不停卷着裙子,眼睛看着前方。我点上一根烟,吐出长长的烟雾:“你叫什么名字?”
“小花。”
“我知道你叫小花,我问的是全名。”
“我们傣族姑娘没有姓,都只有一个小名。”
“这样啊,会不会有很多重名?”
“当然有啦,寨子里叫小花的就有4个。”忽然她眼睛一亮:“要不万老师,你帮我取一个完整的名字吧?”
这才第一次聊天,她就让我帮她取名字,感觉有些唐突。来这里一段时间,知道她们率真的性格并不是装出来的。我思绪飞转,沉吟片刻,说:“叫‘木兰花’吧!”
小花喃喃的重复了几遍“木兰花……”
“嗯,就叫木兰花,南北朝时期有个了不起的巾帼英雄叫花木兰,我把她的名字顺序重新排列一下,就组成了你的名字木兰花。”
小花转头看着我:“可这世上有姓木的人吗?”
“当然有啦,你们云南丽江有个很出名的家族叫木府,你知道吗?”
小花茫然摇头。
我接着说:“明代以前,纳西族人是没有姓的,后来纳西首领归顺大明王朝后,朱元璋要赐他们一个姓氏,问他想要个什么姓,那首领为了表达忠心,说皇上姓什么我们就姓什么。这可是犯了大忌,旁边的官员连忙的使眼色,首领意识到问题,急忙改口说请皇上恩赐。朱元璋说那就从朱字中分出一个人,剩下就是木,木字上加人字就是朱,表明他是朱家人,于是就赐了纳西首领‘木’姓。”
小花面露仰慕:“你懂得真多。”
“不仅如此,木兰花还是真实存在的一种植物,非常漂亮,一个名字三重含义,喜欢吧。”
“木兰花、木兰花……”小花站起来开心的转圈“我好喜欢这个名字,万老师,你能教我写吗?”
我非常惊讶:“你都多大了,这么简单的三个字还不会写吗?”
话刚出口便觉得有些失礼,小花却不介意:“家里穷,还有两个弟弟,实在没法供我读书,只好留在家里种地。”
“你看,还有老茧呢。” 说完她把手摊开伸过来给我看。
我用指甲抠了抠她掌心的茧:“哟,还挺硬。”
“没骗你吧。”小花又说:“爷爷知道剧组来拍戏,让我停下手里的农活,每天都来剧组赚点钱补贴家用。”
唉,可怜的孩子。小花说:“谢谢你,每次都选我。”
“谢啥,选谁不是选。”
一阵沉默之后,小花说:“万老师,你能教我写名字吗?”
还好给她取这名字笔画少,应该很容易教会,于是爽快答应。
我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下“木兰花”三个字,小花说看不清楚,把我带到树林里找了一颗粗壮的大树,让我用刀把她的名字刻在树上。我在树皮上深深的刻下“木兰花”三个字,小花抚摸着这几个字,轻声说:“我终于有自己的名字了。”
小花问:“万老师,你叫什么名字呢?”
“万思成。”
她瞪着好奇的大眼睛,重复了两遍我的名字,说:能把你的名字也刻上去我看看吗?
于是我又拿出小刀,把自己的名字刻在了旁边。小花憨笑说:“万老师的名字这么难写啊,还好我的名字比较简单。”
阳光透过树叶间隙撒下斑驳的碎影,星星点点洒在小花的身上,一阵微风吹来,光影摇曳,小花宛如一串披着满身金光的风铃,让人不得不惊叹于她清雅灵秀的光芒,那情景美丽而梦幻,令人神往。
自从认识以后,每天中午吃完饭我就带着小花去山坡上写字,为此我还特意为她准备了纸和笔,小花学习起来非常用心,回家后还会反复练习,第二天再交给我检查,她进步神速,每天都能学会十来个字。以为这种在电影里才会发生的狗血桥段竟然在我身上真实上演了。我端着老师的架子,对着一个黄花大闺女指指点点的,这种给文盲当老师的爽感,又有多少人能体会。
这天学习完了,闲得无聊,想逗逗小花,我摸着下巴装出不怀好意的样子盯着她看,她下意识用手护着胸:“万……老师……”
看到她害羞的样子,我越发来劲:“我每天教你写字,你怎么报答我呢?”
小花惊骇地瞪大双眼,语无伦次:“你……你……我……”
“总不能让我白教吧?”
“不是……后来……不是给了你苹果的嘛。”小花委屈道。
我继续揉搓着自己的下巴:“谁稀罕你的苹果。”
“那还有香蕉呢……”
“香蕉也没用。”我已经快憋不住笑。
小花声音小得像蚊子:“那你……想怎样……”
我嘿嘿一笑:“怎么地……你也得给我……”我故意拉长音。
小花已经羞得背过身去,等她转过身来,脸上已噙满泪水:“我还以为你和其他人不一样……”
看着她满脸委屈的模样,意识到玩笑可能开过了,于是赶紧说:“怎么地你也得给我跳一支你们傣族的孔雀舞吧!”
小花愣神呆了几秒,突然意识到被我戏弄了,嗔骂道:“破万老师。”随即羞愤离去。两只蝴蝶从草丛中被惊起,扑闪着翅膀朝着小花的背影飞去。
剧组平时住在勐腊县城的一家宾馆里,每天早上开工,七八辆金杯车和两辆拉器材的箱车浩浩荡荡的驶进树林,待到晚上收工,车队又拉着大家回到县城宾馆去住。
那两年流行玩CS,类似现在年轻人爱玩的“吃鸡”游戏,何润东喜欢玩CS,只要收工回去早,何润东就拉着我一起去网吧玩。还有几个灯光师,玩CS的瘾很大,我们几个组成的战队在网吧所向披靡。要不就和佟大为、房斌他们约着一起去KTV唱歌。还有摄影组的几个伙计,喜欢小赌娱乐扎金花、斗地主什么的。
如果碰到有夜戏收工晚,就三五几个好友约着一起去大排档吃烧烤、喝小酒。孙俪虽然不喝酒,但比较好吃,勐腊的烧烤鱼是她的最爱,每次组织宵夜几乎都有她的身影,很奇怪她怎么吃都不胖,真没想到若干年以后,当年一起挽着裤腿在街边撸串的朋友,如今只能在洗衣粉的包装袋上才能看见她,不禁感慨。
还有灯光组的祥叔,长得像弥勒佛,笑起来和蔼可亲的,因为都当过兵有共同话题,我俩可以说是忘年交,他最喜欢晚上宵夜找我喝两口。祥叔是西影厂的老灯光师,当年周星驰的神作《大话西游》就是祥叔做的灯光师。半斤白酒下肚,我脸红脖子粗,对祥叔说:“大话西游是经典中的经典,就凭这部戏,就够您吹一辈子牛逼。
祥叔用地道的西安话回应:“你个瓜批。”
老祥叔六十多岁了,还奋战在制作一线,做人做事都很到位,在剧组里很有威望,组里的职员如果发生矛盾,祥叔出面调解大家几乎都能卖个面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祥叔就是剧组的福星,总之跟祥叔喝酒聊天是件很惬意的事。
剧组白天拍戏既紧张又辛苦,晚上大家都会找一些乐子释放压力。聊了这么多,就是想告诉大家我们每天收工了以后都在干什么,只要没有夜戏,天南海北的一群人聚在一起,欢歌笑语、其乐融融。
为了防止火灾或丢东西,我们在树林里搭建的“缉毒大队”每天都会留人值守,之前一直都是美术组的一个伙计在值守,后来美术组要全体开赴到下一个景地去搭建新的场景,晚上留守缉毒大队这个苦活儿就落在了我身上。想着不能和组里的兄弟姐妹们一起享受夜生活了,无比的沮丧,暗地里咒骂了主任一千遍。
晚上收工后,大伙儿浩浩荡荡地离开了,把我一个人扔在了这荒郊野地儿,空守这么大一栋房子,还好我当兵出身的胆子比较大,换了别人恐怕要吓尿。
床是现成的,几块木板简单组合而成,上面铺着凉席,还有挂好的蚊帐,都是美术组那伙计留下的,那时候的手机还没有现在这么智能,除了打电话发短信什么也不能干,每天收工后发电车一走,连电都没了,黑灯瞎火的,看电视就想都别想了。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收工之前找道具弄了瓶烧酒,百无聊赖,靠在二楼阳台的栏杆上,一边喝酒一边看星星,胸中惆怅万千,不禁放声吟诵:“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我的春花秋月啊,黯然流逝在这他乡的明月中。
第二天通告单上没有夜戏,下午不到6点就收工了,大组收拾东西准备开回县城吃晚饭,又把我一个人留在这栋没水没电的空房子里。临走前我问主任,我的晚饭怎么办?主任丢下一句:“这种小事自己都解决不了,以后怎么干制片?”
这狗日的主任,说得轻巧,这黑漆麻乌的,怎么想办法?看来今晚要挨饿了。我*着二楼阳台的栏杆,看着空荡荡的广场内心无比凄凉,刚才道具组那几个孙子跑得也太快了,也没说给我留点吃的。唉,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村!”想到这里我一下来了精神,河那边不是还有个傣族村嘛,来这里一个多月了,还从来没去过旁边的村子,今儿个正好借着觅食儿,去村里溜达溜达。于是哼唱着“蓝精灵”的主题曲朝村寨走去“在那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去傣族村要经过一条小河,小河的两岸都是竹林,长满了当地特有的凤尾竹,一座小木桥跨河而过,桥面仅高出水面一米多,我晃晃悠悠走上小桥,突然听闻一阵惊呼,抬眼望去,河里白花花的一大片,蹲着好多小阿妹,河水很浅,只到膝盖,她们大部分都光着身子,只有两三个穿着衣服,嚯~!这都能被我撞见,光着身子的阿妹都蹲在水里用双手捂着胸,穿着衣服的站起来使劲朝我挥手,喊着“快走”、“快走”……哈哈,人生得意须尽欢,第一次碰上这场面,就像猪八戒撞上了七仙女洗澡,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有个阿妹朝我大喊:“这个时间男人不许站在桥上,快走!”
我假装听不清楚:“你们说什么,大声点。”
几个阿妹从河里摸出石块不由分说朝我扔来,石头溅起水花打湿了我的衣服,我落荒而逃,身后传来她们“咯咯咯”的笑声。
来到村子里,老远就看见穿着傣族服饰的小花迎面走来,我朝她挥挥手,小花看见我很惊讶,笑着朝我跑来。小花身材苗条, 长发随风飘扬,步伐轻盈像一只轻捷的燕子,尤其是配上这一身傣族服装更显婀娜,身姿曼妙,翩若惊鸿。
我想,等她跑到我跟前是顺势抱住她呢?还是握住她的手?还是就这样傻站着什么也不做?还没想好,小花已经跑过来,离我一米远的地方站定,掩不住兴奋的神色:“你怎么来啦?”
看着她满脸的清纯,可爱模样,我有些飘忽,我随口道:“噢,我出来觅食儿。”
“你们平时不都回县城吗?”
“今晚我留守。”
“呀,堂堂万大制片也成留守儿童啦。”说完咯咯笑起来。
“命运难测啊。”我摇头叹息。
“走,我带你去村子里转转。”说罢就走在前面领路。
来到小花的主场,她看上去比在剧组大方了许多,她带着我在村寨里到处逛,每走到一处房子都向我介绍,这里住着谁谁谁,那里住着谁谁谁。可能我在村子里的知名度很高,遇到的村民都主动和我打招呼,见面就喊,“哟,这不是万制片吗,去我家坐坐啊。”他们热情好客的性格让我这个异乡人放下了戒备,走起路来就像脚踩棉花一样舒坦。小花领着我也觉得很体面,脸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我向小花说起我在来村子的路上经过一座小桥看到的场景,小花笑得蹲下来,原来这是她们傣族村的天然澡堂,大家约定成俗,每天一到这个时间,村里的阿妹们都去小河里洗澡、上厕所,村里的阿哥也会避开这个时间段,不去小河边。
想起我喜欢收藏古钱币的业余爱好,便随口问小花,村子里有没有谁家有古钱币?小花很诧异,说你怎么还喜欢这玩意儿啊?我说从小就喜欢。小花说这东西也不知道谁家有,她想了想又说,村里有个老财主家里可能有,说完就带着我去找那家人。
绕着村里的小路没走多远就来到老财主家的竹楼前,门口有个很大的院子,竹楼看上去比较老旧,但气势宏伟,体积明显比别家的大,小花也不客气,走进二楼门厅就喊:“刀大叔,这是北京来拍戏的万老师,来看看你家有没有古钱。”
这傻丫头太憨了,上来连个客套话都没有,直接进主题,这也太难为情了。
那刀大叔倒也不见外,说:“我知道你的,万制片,欢迎欢迎。”
我受宠若惊:“您老认识我?”
“这村里子谁不认识你,坐下说,我给你倒点喝的。”说完就张罗着让我坐下。他转身去厨房拿出一个瓷缸摆在我面前,又拎出一个白色的大桶往里“咚咚咚”的就倒满了水,经历了刚才的“赤艳桥”,我正饥渴难耐,不由分说端起来就喝,哪知喝的是烧酒,“噗”地一口喷出来。
刀大叔擦了一把脸,沉声说:“万制片是嫌我家的酒不好喝?”
我滴个妈,这酒也忒特么烈,此刻我眼冒金星,辣得嗓子冒烟说不出话来,小花赶忙打圆场:“不是的,不是的,万老师可能拿它当水喝,呛着了。”
我急得直点头,嘴里嘟囔着“嗯嗯嗯……”
看着我的窘态,刀叔和小花笑作一团。我心说,你俩笑点咋这么低呢。
刀叔说之前来过几个收旧货的人已经把村子里搜刮过了,原来有些值钱的银元都已经卖掉了,还剩了十几个小铜板人家不要的。说完就去拿出来给我看,是几个清朝的小平钱,还有几个当十铜板,我心不在焉的扒拉着,突然一枚“边铸生活过高”的铜圆映入眼帘,打制深俊,巧克力包浆,品相上乘,我顿时心跳加速,我调整呼吸,端起瓷缸喝了一口烧酒压压惊,问刀叔:“剩下这些古钱,刀叔您能卖给我吗?”
刀叔说:“哎呀,卖什么卖,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喜欢就拿去。”
“那怎么行,无功不受禄,多少都要给一点。”
刀叔说:“你这么说就见外了,我那傻儿子前两天还在你们那儿干活呢。”
“干活?”
“就是盖房子干点木工活,还感谢你们多照顾他。”刀叔说。
哦,原来是美术组他们在当地找的搭景工人,我客气道:“这不都是应该的嘛。”
我顺势从兜里掏出一百块钱拍在桌子上说:“刀叔,小弟我从小有攒古钱币的爱好,今天出来仓促,身上没多带钱,一点小心意,请您笑纳。”
刀叔不好意思的推辞了几句,在我的坚持下,终于笑呵呵的收下钱。刀叔说:“来都来了,正好在我家吃个饭。”
我刚把一把古钱币揣进兜里,还没想好怎么说,小花抢先说:“不了刀叔,我爷在家做好饭等我们了。”
从刀叔家出来,捏住古钱币的手心直冒汗,我问小花为什么说爷在家做好饭等我们了?小花说不这么说刀叔不会放我们走。我说那我的晚饭怎么办?小花说,跟我走吧,不会饿着你的。
来到了小花家,小花刚进门就喊:“爷爷、爷爷,家里来客人了,要弄点好吃的喔。”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迎上来,小花郑重地向他爷爷介绍,说我是北京来拍戏的大制片,让他爷爷做顿饭给我们吃,爷爷看上去是那种敦厚老实的人,转身就进厨房去弄菜了。
我迫不及待拿出这枚“边铸”当百铜圆细细观赏,竟然还是十五年的,不禁喜出望外。小花问我这是什么宝贝,引得我如此开心?我涛涛不绝地向小花介绍了这枚产自四川地区的“边铸”铜圆。小花问:“这东西明明产自四川,怎么跑我们勐腊这大森林里来了?”
这个问题还真把我问住了,我也百思不得其解,随口说:“云南不是有茶马古道嘛,古时候那些卖茶叶的人东奔西走的,把四川的钱币带到你们这个地方也有可能啊。”
小花恍然大悟:“哦哦,我们勐腊这个地方盛产茶叶,应该就是这样的。”
我自顾欣赏着这枚铜圆。小花又问:“这个,值钱吗?”
我说:“带回北京,应该能卖个千把块。”
小花惊得张大嘴:“那你不是发财啦?”
看着小花可爱的神情,我忍不住伸手在她鼻子上刮了一下:“小财迷,这才哪儿跟哪儿啊。”
小花把这个铜圆拿在手中反复的看,这时爷爷在厨房叫小花去帮忙端菜,腊肉、炸花生米、炒青菜,几个农家常备的菜很快端上桌,还有一瓶老酒,知道这酒的威力,原本不太敢喝的,但刚才买到一枚好钱,心情大悦,也就陪爷爷多喝了几杯,爷爷不善言辞,除了多吃啊、多喝啊,再没有其它。
吃完饭小花收拾碗筷去厨房清洗,爷爷点上水烟筒吧嗒吧嗒抽起来,他说这是小花第一次带生人回家,说小花是个苦命的孩子,她爸在她不到一岁时去广东打工,之后就再也没回来。她妈妈后来改嫁到隔壁村也没有带她走,而是把她留给了爷爷,妈妈嫁过去后又生了两个儿子,几乎忘记了这个闺女,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奶奶前几年也去世了,就剩下爷孙俩相依为命。因为爷爷没有收入,家里穷,没办法送孩子去读书。爷爷得知我最近在教小花写字,很感动,握着我的手久久不肯松开。
回到缉毒大队,躺在木板床上怎么也睡不着,手里握着钱,心里却一直想着小花,想着她那清澈的眼神,她的一颦一笑始终萦绕在脑海,又想到她爷爷讲她那可怜的身世,内心无比惆怅。天呐,我该不会喜欢上她了吧。
戏不紧不慢的拍着,时光绵柔幽缓的流淌着,有了小花的陪伴,感觉每一天都过得很充实。主任看我一个人蹲守了这么多天缉毒大队,于心不忍,提出换一个人来值班,我表示坚决反对,并扯出一堆意志坚定、愿意吃苦耐劳之类的话,把主任感动得使劲拍我肩膀,掏出一整包烟塞进我兜里。
这天,剧组一个主演突然生病无法开工,统筹也没有做好临时预案救场,导演大发慈悲,说干脆就让大伙儿休息半天吧,全组欢呼雀跃。吃完中午饭就草草收工了,偌大一个缉毒大队就只剩下我一人,我躺在木板床上抽着闷烟,正想着这大下午的怎么打发时间呢?一阵银铃般的声音响起:“万老师在吗?”
我心头一乐,小花来了。
自从小花得知我喜欢古钱币,就四处搜刮,今天弄来了一小袋古钱币,大概有十几枚,我飞快的翻看着,多数都是些北宋小钱和清钱,小花瞪圆眼睛看着我:“怎么样?有没有值钱的?”
看着她那单纯的模样把我逗乐了,我说:“有!”
她问:“哪一枚?”
“就是你呀!”说完我哈哈大笑。
小花这行为也确实令我感动。我问小花买这些古钱币花了多少钱?小花说没花钱,都是这两天挨家挨户的去要来的。
说得我还有些感动:“那我应该付你多少钱呢?”
“你是我的老师,教我写字都没有收钱,这点小东西就别跟我计较啦。”说完便露出一个呆萌的笑脸。
我扒拉着这堆古钱,希望能从里面翻出一枚阜昌、靖康什么的。小花看着掉进钱眼里的我,说勐腊县城有一间古玩店是专门卖这些东西的,听说收老货的贩子都会把东西卖去那里,咱们去那里肯定能买到你喜欢的古钱币。
在勐腊县住了这么久还真没听说有古玩店,听到这里来了兴致,但回县城那么远,我犯难了,怎么去啊?小花说,村里有个岩大哥有摩托车,可以去跟他借车。
亏这小妞想得出来,在那个自行车都还没普及的年代,摩托车在那样偏远的小山村绝对是个稀罕物件,不是谁家都买得起的。再说之前都不认识,人家怎么可能把这么贵重的交通工具借给我,我心里已没了底气。小花说,岩大哥人很好,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说带着我去借,保管能借到。我正犹豫着,小花说我婆婆妈妈的,起身朝村寨去了。
路过那座小木桥的时候我还忍不住往河里偷瞄了一眼,被小花发觉,小花说:“你要真想看,下午6点再来,躲在旁边那个竹林里看个够。”
呀,被识破了,我装傻充愣:“看什么呀?”
小花义正言辞:“你自己心里清楚。”
“看你就够了呀。”我假装擦了一把口水。
“你流氓。”小花害羞的跑开。
来到岩大哥家竹楼的小院里,一眼就看见那辆红色的嘉陵125,车被擦得锃亮,可见车主对车有多爱惜。小花喊了两声“岩大哥”,一个看上去三十多岁的黑脸阿哥从竹楼上下来,他个头不高,短粗结实,皮肤黝黑,国字脸,脸上棱角分明,他并不帅,甚至有些丑,但却透着一脸的正直、刚毅。小花向岩大哥介绍:“这是北京来的万老师,想借你的摩托车用用。”
小花还是直来直去的,说话没有任何过度和客套,直奔目标,我心想这事肯定要黄。谁知岩大哥说:“哦,是万制片,我知道你的,我还当过你们的群众演员。”
我拍了拍摩托车打趣地说:“都这身价了,还当群众演员?”
他赶忙说:“哪有,哪有。”
我开玩笑的说:“感谢你为伟大的电视艺术而献身。”
显然岩大哥没有get到这个梗,挠挠头问小花:“什么意思?”
小花看着我,吐吐舌头。
岩大哥问我:“之前有没有骑过摩托车?”
我说骑过。他递给我一把钥匙说:“那就好,回来顺便帮我把油加满,多少钱我给你。”
那个年代在北京借辆自行车都难,他这么轻易就把摩托车借给我了,着实没想到。当地民风淳朴,我太喜欢他们的性格了,真诚、豪爽,我真怕跟他们相处久了回北京会不适应。
穿出森林的小路不太好走,崎岖颠簸,小花两只手撑在后面的货架上,我说你这样坐很危险,抱着我的腰才安全,小花说:“你想得美!”
驶出这片森林就上了省道,我提高车速,风驰电掣令人心情舒畅。我突然想到电影《天若有情》里,刘德华带着吴倩莲骑车飞驰的那一幕,不由自主地哼唱起那首经典老歌《一起走过的日子》:
“多少风波都愿闯,只因彼此不死的目光,有你有我有情有天有海有地,不可猜测总有天意,才珍惜相处的日子,道别话亦未多讲,只抛低这个伤心的汉子……”
原本愉悦的气氛忽然被这首歌整伤感了,于是停住了歌唱。后排的小花扯着嗓子问:“怎么不唱了?”
“太伤感,不想唱了。”
“为什么?”
“因为爱情。”
短暂停顿,小花问:“爱情都是伤感的吗?”
“大部分都是。”
小花陷入沉默,很久没说话。我问她:“你谈过恋爱吗?”
“没有。”
我追问:“你想谈恋爱吗?”
“不告诉你。”
这时天空突然下起雨,道路两旁没有一处躲雨的地方,我们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向前开,天灰蒙蒙的一片,雨越下越大,这反而激发了我的豪情,我大喊:“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身上的衣服还未完全湿透,雨便停了,大雨过后,竟有一道美丽的彩虹挂在天边,眼前风景如画,美不胜收。
几经打听,我们找到县城那间古玩店,老板很精明,一看就是久经沙场的老手,问明来意后,他拿出一些很普通的古钱币摆在柜台上让我看,真的假的掺在一起,我扒拉了几下,表示没什么兴趣。
我问他有没有更好的,他打开保险柜,拿出几个银元扔在柜台上,我挨个翻看,除了大头、小头,还有几个云南新龙和半开,要价都颇高,根本无从下手,带着小花离开。
虽然没买到古钱币,为了犒赏小花,我带她到县城最大的超市去买零食犒劳他,小花说无功不受禄,说什么都不肯要,我只好说这些东西买回去晚上自己吃。在排队结账的时候,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拍在我肩上,吓了我一跳,刚想发飙,回头一看是祥叔,祥叔看了看我和小花,随即说:“这时候,你小子不是该在缉毒大队吗?”
我支支吾吾:“来超市买点日用品。”
祥叔用食指轻轻在我额头上点了两下,摇摇头,转身离开了。
我心想,还好碰见的是老祥叔,要是碰见主任就完犊子了,估计会让我卷铺盖滚蛋。虚惊一场,我和小花走出超市,就看见一辆剧组金杯车在路边停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主任下车,朝超市走来,我吓得瞬间后背湿透,此刻真是避无可避,妈的这回真完蛋了……
我急中生智,背过身一把将小花按在墙边,急促地说:“抱住我,快!”
小花稍有迟疑,随即反应过来,双手交叉从我脑后穿过,紧紧抱住我。本来已是心跳加速,当小花丰满的胸部贴上来时,我瞬间血脉膨胀,差点晕厥过去。还好主任没有发现我,直径走进超市,此刻已没有心情胡思乱想,带着小花一溜烟逃离。
骑着摩托车跑了好几个街区,确定已经离超市很远了,我们找了一家小餐馆钻进去。刚坐下,还惊魂未定,大口喘着粗气不时朝外张望,看着小花也一脸惊恐的样子,我们目光交错,相视而笑。
点了两碗凉粉,我边吃边说:“刚才幸好有你,否则我就要倒霉啦。”
“你为什么那么怕他?”小花不解。
“他是我老大啊,如果让他知道我擅离职守,会把我开除的。”
“这么严重啊。”小花表情奇怪地看着我的脸,然后扯了张纸巾递给我说:“你流鼻血了。”
“啊?啊!哦!”我接过纸巾擦拭鼻血。
“是刚才磕到哪里了吗?怎么会流鼻血?”小花关切地问。
“哦……没有,可能是……凉粉太辣了吧。”
结账的时候小花非要抢着结,我说怎么能让女人花钱,让她不要争。小花非要抢,我说:“你一天群演才挣30块,省着点花。”
小花递钱给老板:“凉粉还是请得起。”
我压住她的手说:“当哥的就不能请你吃点东西吗?”
小花不依不饶:“你是客人,不能让你花钱,再说你还教我写字。”
“那你刚才还帮了我这么大个忙呢,乖,别争了啊。”
“说不行就不行。”小花站起来,强行把钱塞到老板手里。
真看不出,这小丫头怎么这么执拗。想着在北京,男生和女生吃饭,似乎男生结账已经成为约定成俗的习惯,不禁对她刮目相看。
从餐馆出来,发动摩托准备打道回府,小花迟迟没有上车,扭头看小花,发现她正盯着服装店橱窗里的一条长裙发呆,这条长裙颜色从上到下由深至浅,像彩虹,渐变的色感甚是好看,裙摆下方还有一些亮片,就像孔雀的羽毛。
我从摩托上下来说:“走,进去看看。”
“不用了,回去吧。”小花说。
我不由分说,朝店里走去。
小花蹑着脚跟我走进店里,忍不住轻轻抚摸裙子,说真漂亮。我让店家取下来给小花试试,小花开始不答应,但经不住我软磨硬泡,终于扭捏着走进试衣间。
穿上新裙子出来的小花把我惊艳住了,不得不说这小妞天生就是衣架子,长腿细腰,线条优雅,与这长裙搭配相得益彰,看得我心神荡漾。
小花有些拘束,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少女的矜持和羞涩,她问我好看吗?我说简直太美了,就像一只孔雀。让她照镜子看看。
小花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衣衫和头发,终于露出笑脸。紧接着她又翻看挂在腰上的吊牌,看了一眼价格说太贵了,不要。转身就要就去换下来。我说早料到你会这样,已经买过单了。
小花急忙摆手,坚决不同意,让老板把钱退给我。我说上次她带我去收那枚铜圆能赚一千多快,这裙子就当是分红了。小花正不知所措,老板眼疾手快已经减掉标签,我让她就穿着这件裙子回村。小花既羞愧,又难掩兴奋,低着头跟着我走出服装店。
金色的阳光照耀着大地,暖暖的微风吹拂着我们,穿着孔雀裙的小花就坐在我后面,我能想象她那乌黑的长发随风飘扬着,画面一定很美!
前方出现一个检查站,因为勐腊地处我国西南边境,当年严查走私毒品,所有车辆、行人路过这里照例都会检查,我们剧组车队开工每天路过这里也会接受检查,已经习以为常。
把车停稳,将身份证递给警察,警察问我来这里干什么的?我说拍戏,于是将身份证递还给我。又问小花要身份证,小花说自己才14岁,还没有身份证。警察上下打量着小花,小花用当地土话补充说,自己住在前面什么什么村。警察挥挥手示意我们过去。
骑出去不远,我陡然间意识到刚才小花说她才14岁,感到无比震惊,怎么可能,这些天我竟然跟一个未成年的少女纠缠在一起,我有些凌乱了,来到一处没人的空地,我把车停下来,下车点燃一根烟。她问我:“怎么啦?”
我来回渡步,慎重地问她:“你多大了?”
“14岁啊!”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我甚至有些气愤。
“你也没问我啊,再说,这很重要吗?”说完她从车上下来。
我大口大口地吸着烟,看着眼前这个身高一米七的大姑娘,她竟然才14岁,天呐!难道这不是二十岁女孩该有的样子吗,14岁,这要是在城里,不就是个初中生嘛,我这是在拐骗未成年,简直愧对多年部队的教育啊,一股莫名的罪恶感涌上心头。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花依然倔强。
我只顾蹲在地上使劲吸烟。小花说:“我们村子里像我这么大的阿妹很多都当妈了。”
我掐掉烟头猛地站起身,突然感觉有些眩晕,我扶住车把,冷冷地说:“上车。”
一路无语,思绪如潮,她多大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们之间并不是情侣,我凭什么跟她生气?是不是我对人家产生了非分之想?唉,男人啊……想到此处羞愧到无地自容,真不该对她发脾气的。
我侧过头大声说:“对不起。”
小花没接我的话,只是提醒我记得去加油。哎哟,差点把这事给忘了。
加完油之后骑着摩托车回到缉毒大队,楼上楼下转了一圈,发现一切如常,便放心了。
随即又带着小花去岩大哥家还车。我把车钥匙交给他说油箱已经加满,岩大哥非要把油钱给我,我哪好意思要,说你能把车借给我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还能要你的油钱。
岩大哥塞了几次都没成功,只得放弃。他叫我们进屋喝茶,别说,还真有些渴了,有了上次的教训,这回我清楚确认他端来的是茶,而不是白酒才敢下嘴。
“晚上村长的儿子过生日,村长邀请了全村人去吃坝坝宴,你去不去?”岩大哥说。
我问:“啥叫坝坝宴?”
小花抢着说:“就是一大堆人在坝子上吃饭。”
“我去合适吗?”
“全村人都喊了,你中央电视台下来的人,去吃宴是给村长长脸了,有什么不合适的。”岩大哥说。
“我哪是中央电视台的呀,是剧组。”我急忙辩解。
“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说你们的,无所谓啦。”
我一想,反正晚上也闲着没什么事,去喝点也无妨,就答应了。
来到村子里的小操场,很热闹,已经坐满了十几张桌子,村长见我来了非常高兴,赶忙过来迎接,他把我和岩大哥安排在了主宾桌,我让小花坐在我的旁边。村长说,一个不喝酒的小阿妹哪有资格坐主桌。于是小花被撵去后面,跟一群同龄的阿妹挤在一桌。
村长忙前忙后的张罗接待,我和一群陌生人坐在一起说不出的别扭,岩大哥向我介绍村长的儿子,说他叫察柄,一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小伙冷冷地向我打了个招呼,随即他说:“你们中央电视台来的人都牛得很。”
来者不善啊,我谦虚回应道:“哪有啊,还感谢各位大力支持我们的拍摄工作。”
他不屑的朝地上吐了一口痰,充满敌意。我悄声问岩大哥什么情况,岩大哥让我别理他。
酒席开始,阿婆将一碗炸花生米摆在餐桌中央,又搬来一坛酒放在桌上,然后在每个人的面前摆上一个白瓷碗,我们这桌的酒司令是村长,他让察柄给每个人的碗里倒满酒,然后端起酒碗站起来说:首先感谢所有朋友来参加我儿的二十岁生日。
所有的村民都站起来,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我猛一喝,呛到嗓子,差点喷出来,这可是高度高粱酒,难以下咽,我将没喝完的酒碗放下,我突然意识到在桌的所有人都站着没动,很不友善的看着我,岩大哥赶紧贴着我的耳边悄声说:“村长敬酒要干杯的。”
我咬着牙把碗里剩的酒喝掉,这烧心烧肺的难受劲啊,桌面瞬间又恢复了融洽的氛围。察柄又为大家斟满了酒,我坐下赶忙夹了几口花生米塞嘴里顺顺气。
屁股还没坐热,村长又端起酒站起来说:“这碗酒欢迎远道而来的北京朋友。”
我只好又跟着站起来和大伙相互碰碗,酒喝了一半,我感觉心肺像烈火灼烧般难受,端着半碗酒左右为难。一堆目光又聚集在我身上,岩大哥悄声说:“村里喝酒就这风俗,你必须要扛过前三碗。”
我心想,啊!三碗啊,这样喝还不得喝挂啦。
岩大哥再次催促:“快干了,不喝完他们会生气的。”
我攥紧拳头,一饮而尽,眼泪、鼻涕不自觉流出,我狂咳不止,这哪是吃席啊,简直是鸿门宴,我后悔为什么要来遭这罪。
村民们乐呵呵看着我,这时阿婆又端来两个凉菜上桌,此刻我已头晕目眩,迫不及待赶紧夹菜吃。刚吃了几口,眼看村长又要站起来,我大喊一声:“村长!”
所有人都看向我,能拖一会是一会吧,胡乱对村长说:“这是什么菜?太好吃啦!”
村长笑笑:“就是当地的野菜。”说完又要起身。
我语无伦次:“咱们村……呃……是不是红旗村?您是不是……三八红旗手?”
村长莫名其妙:“不是哈。”
我无话找话:“在座的有没有当过兵的?”
察柄似乎看穿了我的缓兵之计,不由分说,端碗起身:“爹爹,来,第三碗。”
村长和众人起身,相互碰碗,我也只得跟从,村长说:“就祝咱们村人畜兴旺吧。”说完看着我又说:“还包括你啊,拍摄顺利。”
我赶忙嚼完口中的菜咽下,端碗喝酒,这酒实在太烈,我喝了一小口,实在难以下咽,一桌子人又跟演戏似的,各个横眉竖眼的瞪着我,岩大哥赶紧又贴着我的耳朵悄声说:“干吧,这是风俗,必须干。”
“如果不干会怎么样?”我问。
“他们会拿刀砍你。”
“别开玩笑。”
岩大哥神情严肃:“真的会砍你。”
不等他把话说完,我已吓得一饮而尽,我强忍着翻江倒海的难受劲,感觉嗓子眼都能喷出火了。2两一碗的烈酒,连整了三碗,彪悍,这民风简直太特么彪悍了。
阿婆又端来一盘腊肉,我不由分说,夹起来就往嘴里塞。村长说:“大城市来的朋友酒量还可以啊,你们慢慢吃,我去别的桌敬一下。”
总算扛过了前三碗,悬着的心放下,岩大哥端起碗看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要自相残杀吗?还好岩大哥说:“咱们就不干了,是个心意,随意吧。”
此刻我的脑袋已是天旋地转,我舔了一口酒,问:“热菜什么时候上。”
“快了。”岩大哥说。
谁知这时候察柄站起来,端着酒碗气势汹汹的看着我说:“电视台来的,我跟你喝一碗。”
我假装没听见,继续吃菜。他加大了音量:“说你呢,电视台那个。”
我放下筷子,说:“我不想跟你喝。”
察柄厉声道:“看不起人吗?”
我说:“喝不动了。”
“喝不了就别来啊。”察柄说。
“你很不友好啊。”我压抑怒火。
“不能喝就滚蛋嘛,怂蛋。”
这句话把我惹毛了,激起了我的血性,士可杀不可辱,跟你丫拼了,我霍地站起身跟他干掉一碗,又主动端过酒坛倒满说:“来,你叫……叫烧饼是吧,再喝一碗,不喝是孙子。”
察柄正色道:“察柄!你故意的是吧?”
岩大哥抢过我手里的碗连连打圆场说:“好了好了,都别喝了,歇会。”
我坐下问岩大哥:“他哪根神经短路了?”
岩大哥说:“平时他不这样啊,今天有点怪。”
这是察柄冲我说:“你们大城市的女的是不是都死光了?”
我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反问:“什么意思?”
“我劝你离我们这里的阿妹远点,外地人,小心惹祸上身。”
说到这里我恍然大悟,可能是因为妒忌我跟小花走得太近的缘故。岩大哥制止他:“好了察柄,你喝多了,少说两句。”
察柄恶狠狠地说:“早点拍完早点滚。”
这时他旁边的一个大叔也按住他,劝他冷静点。
这句话激怒了我,我端起碗说:“来,老子今天跟你好好喝!”
察柄和我一齐又干掉一碗,旁边几个大叔纷纷起来劝,我已经杀红了眼,给他倒上酒:“来呀烧饼,我祝你早登极乐,喝酒啊……”
察柄甩开两旁按住他的人,又站起来跟我干掉一碗,这回他刚坐下便晕倒在地,看他喝倒了,我笑了,也不过如此嘛,还以为你多牛逼。我迷迷瞪瞪的傻笑着,也晕倒了,模糊中脑海里只有一个意识,这他*的热菜到底什么时候上?
……
我睡得很沉很沉,不知道睡了多久,感觉脸上一阵瘙痒,我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原来是小花用一根鸡毛在刮我的脸,我说:“别挠啦,让我多睡会。”
小花嘟囔着嘴说:“我不是有意要弄醒你的,缉毒大队那边在喊‘小万’了。”
我一惊,猛地坐起来,看了看时间,已经十点过了,问小花这是哪里,小花说我家啊。
怎么会睡在了小花家里,我有点不好意思的问:“啊?那昨晚你睡的哪里?”
小花说这是她爷爷的床,叫我别乱想。昨晚我竟然喝断片,无论如何也想不起究竟是怎样来到了这里,小花说,是她和岩大哥把我架回来的。我想不通岩大哥为什么会把我弄到这里来。
忽然瞥见床头挂着一个很大的铜钱,嘿,看到喜欢的物件儿也不管不顾了,我把铜钱取下来赏玩,此枚大钱体魄雄健,厚重压手,正面隶书写着“福寿双全”四个大字,背面写着“福禄寿全”四个大字,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品种,从文字和铸造风格来看,应该是云炉所铸的祝寿钱,这钱包浆温润,字体拙中藏雅,直觉告诉我这是一枚价值不菲的好钱。我拿在手里盘玩着,爱不释手,小花说:“对啊,爷爷床头一直挂着这么个大钱,今天你不提我都忘了。”
“这是你爷爷的东西?”我问。
“嗯,这是我太爷爷留给爷爷的东西,从我出生就一直挂在这里。”小花瞪着个大眼睛说。
这时小花爷爷走进屋,他面容慈祥,递给我一杯水,我慌乱的把大花钱挂回原处,想着剧组那边的事,客套了几句便匆匆辞别。
回到缉毒大队,剧组已经开工,主任看见我就破口大骂,问我死哪儿去了?我说村子里的群演都嫌酬劳太少,一致要求加到50块一天,要不就不演了。主任说这帮刁民,贪得无厌。我说昨晚我去村子里跟他们谈判,他们这儿的规矩是谈事都要上酒桌,我力战群雄,拼了命的跟他们喝,最后把这事儿压下去了,还是按原来的一天30块结算,但多喝了几杯,就……
主任听到这里,终于面露微笑,眼睛眯成一条缝,他给我递了根烟说:“上午组里没啥事,你先找个没人的地方眯会,有事喊你。”
剧组的拍摄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我每天昏天黑地的忙活着,每当看到群演中像僵尸般走来走去的小花就由衷的开心,忘却了烦恼和疲惫,我也说不清楚究竟怎么定位我们之间的关系,有时我想干脆冲动一把,追她做女朋友吧,但转念一想她才14岁,还是个未成年,瞬间又打消了念头。既然无法选择,就懒得去多想,过一天算一天吧。
自从小花穿上新买的孔雀裙,站在人群中鹤立鸡群尤为扎眼,长裙把她的身材玲珑有致地突显出来,整个人清新脱俗,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绿波。就连副导演春哥都说,这小丫头去考北电保准能过。两个道具小工没事就爱往她跟前凑,我明里暗里也提醒过他们,凡事以工作为重。
拍缉毒大队那段时光过得很快,既充实又开心,终于体会到“白驹过隙,稍纵即逝”的含义,忙碌并快乐着,尽情享受着在这片茂密丛林里的每一分、每一刻。
这天中午吃完饭又带着小花去小山坡写字,这时的小花已经能用笔写一些简单的句子了,我这个当老师的看在眼里还是很欣慰的。
正当我指出小花的一个错别字时,一大一小两只大象从不远处的林中穿过,小象摇头晃脑地跟着大象走,看上去呆萌可爱。小花提醒我:“快看!”
我惊呆了:“看见了,这里经常能看见大象吗?”
“小时候经常能看见,这几年已经很少见了。你看,那个小象是她的宝宝,才不到一岁,他叫阿布。”
“阿布?谁给他取的名字?”
“我呀,这只小象就在我们村寨附近出生的,第一次看见他我就给他取了名字。”小花说。
“为什么叫‘阿布’?”
“好听啊。”
小花的理由一向这么简单,似乎不需要什么逻辑。大象逐渐走远。
我问小花那个“大饼”跟她是什么关系啊?那天晚上怎么冲我发飙?小花说察柄从小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村里的人都讨厌他,还好这两年村长花钱把他送出去读书了,否则村里的人就遭殃了,现在是暑假才回来,那天晚上照理说你参加他生日他应该高兴才对啊,小花说也搞不清他为什么会闹。
我继续问小花察柄是不是对她有意思,小花说:“村里那么多漂亮姑娘,他应该不会注意到我的。”
“你也很漂亮啊。”我看着她的眼睛说。
小花脸一红:“哪有。”
一看表快开工了,穿过树林往回走,走着走着小花突然“哎呀”一声崴了脚,疼得坐在地上,我赶忙蹲下来帮她脱掉鞋和袜子检查伤势,有些红肿,稍微碰一下她都喊疼,我让她坐着等我,自己飞快地跑回剧组拿红花油。
稍后我满头大汗跑回来,蹲下来给小花擦红花油,抹完油又给她贴上一块止疼膏药,小花掏出手绢把我额头上的汗水擦去,然后傻呵呵的笑,明明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她有什么可笑的。
我把她扶起来,问她自己能走吗?她“嗯”了一声,自己走了两步,嘴里发出“撕~撕~”的声音,我估计她伤得不轻,把她背起来。她这么高的个子,背在背上感觉却很轻盈,没有想象中重。
我本来就是个长腿控,小花的大长腿此刻就盘在我腰间,我的两只手托在她的大腿上,手心直冒汗。这是我与她的身体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我极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乱想,额头上的汗水吧嗒吧嗒往下滴,小花心有不忍,又拿出手绢帮我擦去额头的汗水,手绢上有淡淡的香味。我背着小花前行,任由荷尔蒙在这片美丽的林中挥洒,真希望时光能永远定格在此时。
走了一段,快到缉毒大队了,小花让我把她放下来,说别人看见不好,我问她见过猪八戒背媳妇没有。她哈哈乐了,说你就是那头猪。随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你……哼……再也不理你了……”
远处一个破锣般的嗓音呼喊着“小万……小万……”我不得不把她放下来。我找了个树墩让她坐好,让她在这里休息,等收工我会找人帮她把群演费领出来,然后再来接她,小花点点头。我飞快朝剧组跑去。
回到组里立即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中,组装、拆卸七米长的升降器、搭高台、铺轨道、在后景架大灯、帮录音举杆、帮服装大姐抬衣服、指挥群演、给大家放饭……天天都是这些活,应付各种杂事已经习以为常,各部门有事都在喊我。
今天我干活有些心不在焉,一心只想着早点收工去林子里接小花。原本通告上今天是没有夜戏的,统筹大姐不知道抽的什么风,今天额外加了几场夜戏。想着孤独的小花,我心急如焚,不知不觉已经拍到晚上十点多钟了,总算盼到导演丁黑说出那句:“今天就到这里吧。”
我用尽洪荒之力,喊出了每天全组成员期待的那一声:“收工!”
各部门开始收拾东西,重物往缉毒大队里搬,轻的、贵重搬上车带回宾馆。这时候总能习惯性的听到服装大姐的声音“小万……小万……帮帮我……”我懒得搭理她,朝小花跑去。
在电筒的光晕下,小花卷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看到我终于来了,小花委屈的哭出了声,我伸出食指竖在嘴前,说:“嘘~大组还在收尾,别让他们听见了。”
满脸泪水的小花收住声音,不住点头,那楚楚可怜的模样令我疼惜不已,我一把将她抱进怀里,她身体抽搐,眼泪扑簌簌的往下流,滴落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