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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
cjiyou 发表于:2010/12/19 21:12:00
“掏老宅子”之一:那只 “明代”影子木香柜
2000年,那跨世纪的洪亮钟声刚刚响过,我和两个朋友一起在北京南城某楼盘的半地下,开办了一家专门展示碎瓷烂瓦的中国古代陶瓷标本博物馆。
馆舍不大,却展示颇丰。人虽平庸,也算远近闻名。这人当然是孤家寡人,我—这个只是编制上的、自己说话自己听的馆长了。
照说咱也算是个经过风雨,见过世面的玩儿家了。您想想看,从碎瓷烂瓦里历练出的眼力,一点儿不比夜猫子差!这叫眼睛里不揉沙子。于是乎七个不服,八个不忿儿!尤其是偏不把“江湖人等”放在眼里。好嘞,你不是认嘛儿都瞧不起吗?不就你牛×大吗?这就注定你必须得栽一回。
我这博物馆刚成立那年伏天某个闷热难耐的午后,一位家居南城的“冒儿爷”(北京话是有那么点憨厚的意思)到这来找我,凳怯幸惶玫暮炷疽巫右鋈茫矍盟怠D侨兆涌诙抢嫌材炯揖叻鸥贩枵堑那跋Γ庑畔⒍嗌倭钗矣械愣朔埽谑蔷途龆ㄒ咭换亟?晌冶暇共惶煜つ酒鳎郧罢婊姑辉趺瓷瞎郑吞笞帕炒庸磐娼缜肜戳宋煌娑酒鞯男屑倚⊙罡拧?#010;
人到了后我便带着踌躇满志的微笑,不轻不重地在“冒儿爷”的肩膀上拍了三下,说:“走着!”
小杨就轻声问我:“您跟他熟吗?干吗打人家三巴掌?”
我说:“不懂了吧?这叫有枣儿没枣儿先给三杆子!”
小杨就乐呵呵的一挑大拇哥,那意思是佩服我都佩服到姥姥家去了…
“冒儿爷”姓康(下文皆称老康),家住在城南某长途汽车站附近,四下里脏乱不堪。说这儿是贫民窟吧,有点儿过分,但至少是自由职业者们的杂居之处。
老康的房子是典型的“三级跳”住宅,即胡同的地面比院子高、院子的地面比屋里的高,老康说一赶上下大雨他们家就“倒灌”,尿盆儿、痰桶都在地上漂着,于是我就先产生了一丝同情。
他们家的小屋子潮湿昏暗,说不清是一股子霉味儿还是臭被窝味儿,有点噎人。我赶忙点上香烟并递给老康一支,老康却把烟夹在了耳朵上,呵—软中华的,说这么高级的烟舍不得抽,看他那意思是得留到年三十儿的晚上…
这家的屋顶上挂着一盏吊灯,六个灯泡只有一个亮着,比萤火虫的屁股强不了多少。主人倒是个肉头肉脑的秃瓢儿,那脑袋要是再多出点儿油,都比他们家的灯泡儿亮,人就显得愣头磕脑的透着憨厚,要不我怎么背地里偷偷地叫他“冒儿爷”呢!
我实在有些看不过去,就问他:“哥们儿,您在这屋子里是怎么活过来的?你们家不像是趁红木家具的人家儿呀?”
老康嗫嚅地搓着手,终于从耳朵上取下那支烟,重重地叹了口气,开始了一段令人心酸的叙述。
我开始仔细地观察老康这人,估计他约摸五十开外,自称祖籍山西,曾是一户“大大”的晋商,晚清时期落户北京,在南城一带开过金行,是个钟鸣鼎食的富贵人家儿。老康说他小的时候,家里还有四十多间房子,他是长孙,是老妈子给伺候大的。当年他爷爷曾一边抽着水烟袋一边跟他说:“小子哎—甭管它时局是怎么个变法儿,往后你即便做不了金行的少东家,你也什么都不用干,爷爷给你留下的玩意儿够你吃几辈子的!”
于是老康从小就游手好闲,除了喜欢京剧没别的。儿时得过一场伤寒,好了以后他奶奶喂他鹤年堂的补药喂多了,结果把头发、眉毛都给“烧”秃了,于是才有了今天这个模样儿,让您见笑啦…
我多少懂一点国医,觉得老康说得在理儿。
接下来老康说,到了他爸爸这辈儿就不成了,赶上公私合营,便开始了家道中落,文革时期就更惨啦,连破“四旧”再抄家,稀里哗啦地就败了。而自己长期以来又没有一技之长,现在只能靠倒腾祖宗留下的玩意儿过日子。
说到心酸之处,老康竟操起一把破胡琴吱吱嘎嘎地拉起来,并字正腔圆地唱道:“…此时却也明白了,世上何尝尽富豪?也有饥寒悲怀抱,也有失意痛哭号啕。轿内的人儿弹别调,定有隐情在心潮。”那两行热泪就下来了。
乐器行儿里有个说法,叫“一月萧,二月笙,半年的胡琴儿宰鸡声。”老康有两下子!他甭管拉的还是唱的还真好听,整个是“程派大青衣”,我有点儿感动了…
但我和小杨毕竟都是搞收藏的,知道不能光听故事,得冷静观察。看着眼前这位“昔日富豪”的后裔、长得够十五个人看半个月的“男旦”,小杨站在一旁已经显得有些不耐烦了。
我就轻声问道:“老康,你们家里有糠窝窝头吗?”
“干吗?”老康瞪着两只泪眼望着我们。
“让我们哥俩跟您一块儿忆苦思甜呀!和着你把我叫来是听你诉苦?陪着您玩票儿来啦?”我质问他。
“那您想怎么着呀?”这老康就是憨厚,他竟然忘了叫我们干什么来了!
我提醒他道:“本馆长和这位杨先生可是大忙人儿,没工夫听您痛说革命家史。赶紧的嘿,看东西吧!”
老康就笑了,说:“哎哟哟—真对不起您白先生!我是个性情中人,差点把正经事儿给忘了。麻烦您轻挪贵臀,看看您屁股底下坐着的是什么?”
我低头一瞧,呀,我坐着的正是一把红木的椅子,从制式上看那应该是一把“靠背嵌云石文椅”,为旧时大户人家摆在“大雅之堂”的家私。我依稀记得,这“文椅”在咱们北方叫“官帽椅”(或“南官帽椅”),原是明式家具中的常见形式,清代初、中期为多,继承了明式遗风,只是那造型更和谐,线条更委婉。
这红木家具呀,可是说来话长:从咱们中国的家具史上看,应该说是继以黄花梨、紫檀等高档木材为原材料的另一个重要的家具制作历史时期。据说,到了清中期左右,世上的紫檀、黄花梨木材就基本上告罄了。于是,乾隆爷下诏,大力开发红木家具。这才有了上至朝廷官府,下至黎民百姓崇尚红木家具的风潮。从皇宫到官府,从官府到民间,虽然这品位高低有别,审美观念各异,但的确有那么一段时候,在乾隆爷的倡导和指点下—全国山河一片“红”。所以,才给今天的好古者留下了这么多的机会。该感谢谁呀?当然是得谢谢咱大清朝的盛世之主—万岁爷弘历啦!
可我也知道,这红木说到底究为何种材木?一直是闹不清楚的事儿。连《辞海》里也不过模棱两可地说它是“热带地区所产的豆科紫檀属木材…”得,是“科属”就绝非单一,从古至今就不是专指某一个树种。我想,大概历史上的所谓“红木”家具,就是泛指诸多材质坚硬、纹理细腻,尤其是跟红颜色“靠色儿”的家具的统称吧。所以,这可比鉴别黄花梨、紫檀还难,人家紫檀就是紫檀、黄花梨就是黄花梨,脑门儿上“写”着呢,明码标价。“红木”,您说得清楚吗?新老优劣,三六九等…能不小心着点儿吗?
低下头来仔细地观察老康家的这把“文椅”,三段式靠背,那靠背中间镶着块大理石芯儿,下边有方形“券口儿”,踏脚档为三层式“托牙”。成!从整个做工上看,是地道的清中期的“苏做”样式(指以苏州为中心的长江中下游地区所生产的家具,常能表现出苏州师傅细腻而精湛的手艺),材质也是“开门”的上等老红木。
我和小杨上下抚摩着这把椅子,就都有点儿爱不释手。我除了由衷地表现出对这个老物件的喜欢之外,似乎还能隐隐约约地遥想到,这户从山西远赴京城的大宅门人家儿,当年到底有过几位闭月羞花、沉鱼落燕般的金钗曾在这把红木椅子上斜倚弄妆、娇弱无力…唉!后来该不会就串秧儿了吧?要不怎么生出老康这么个可人疼的,长得说不清像哪种生肖的“冒儿爷”?而且数典忘祖地往外卖东西,他不败家谁败家?于是我眼中暗暗闪动着狡诈的目光,就开始盘算起自己的小九九儿。
我偷眼和小杨对视了一下,仅从他的眼神儿里我就能得到答复:这是开门见山的旧货。然而古玩行里最腻味人的事儿,就是俩人同时看上一件好东西。行里早有名言,叫做“卖货不卖路”,我今天是迫不得已“卖”了“路”,把小杨给叫来了—谁让我拿不准木器呢。
不成,我得想辙把小杨给支走。情急之中计上心来,掏出手机假装接电话,然后大叫道:“坏啦—我媳妇把钥匙给锁屋里了,我们家灶台上还炖着一锅牛肉呢,都他妈快烧着啦!”说着话拉起小杨撒腿就往外跑。
出来之后我对小杨说:“哥们儿,对不住了,我得赶紧‘救火’去!”
小杨笑着说:“哥哥哎,您稳重点儿。这把椅子没说的是老货,品像也不错!可这卖主有点怪,您得多加些个小心。记住,‘人叫人千声不语,货叫人点首就来’…”
其实这话儿我打小就听说过,用不着他再叮嘱我,烦不烦人呢!当然是“货叫人点首就来”,可它必须得“冲我来”,今儿个我就当一回鸡贼吧!我假装焦急地摆摆手,小杨就走了,越走越远…
冲着小杨远去的背影,我给了他一个热烈的飞吻,于是就心花怒放地暗想:拜拜了您呐!是人都希望有便宜一个人占,这也怪不得兄弟我。这家儿老宅子我得一个人“掏”,就算是阴曹地府也得闯进去,在他阎王爷的下巴上揪三根胡子!
约摸十来分钟的工夫,我又回到了老康家。
老康惊讶地问我:“您不回去救火啦?”
“没事儿了,我媳妇来电话说她从窗户爬进去把火给关上了,真够悬的。”我不经意地说。
“您家住几楼?”老康挺关切地问。
“九楼…操得嘞!你丫他妈管得着管不着?我老婆当过飞贼成了吧!”
我自知语失,不能自圆其说了,脸涨得通红,都快赶上那把清代红木文椅上的“包浆”了。好在他们家这间地窨子似的小屋光线不佳,要不然让我这馆长的面子往哪放?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哪儿跟哪儿呀?
我冲老康嚷:“我说这位大爷,有您这么招待客人的吗?连杯茶都不给沏!”
老康拍了一下脑袋说:“得罪!得罪!您在这儿随便看,我沏茶去。”
其实我并不渴,只是想着解解嘲,要不然这戏就没法往下演了。老康出去后,我一边琢磨着他们家到底有几间房子,一边独自欣赏我中意的这把红木椅子,心里盘算着这家什儿已经就是我的囊中之物了,行里边能值多少钱?至少翻三番吧?!
猛然间,在这把椅子旁边我发现了另外一件宝贝!一只约摸八十来公分高的小柜子,端庄古朴,煞是令人瞠目!我打开随身带着的专业手电,仔仔细细地观察起来。
哟—!哎哟—!可了不得啦,这是什么?这是一只“影子木”的老玩意儿,年份嘛,像是明代的。没错,我再笨也能看出它是明代的!它就是明代的!
我心里边一遍遍坚定地“想”着,与其说是提醒自己,倒不如说这是在说服自己。一股子暖流,绕着我的任督二脉走了一圈儿,然后才定在丹田。我掐了一下大腿—挺疼!知道的确不是在做梦,心里些许踏实。这玩意儿可比旁边的那把红木文椅的档次和价值要高多了,都奔了明代—这可能是个大宝贝!老康他们家别看破败,难道真是个藏珍纳宝的洞窟?我不禁暗中喜出望外地念叨着:“芝麻—开门吧!”
别慌啊—千万可别慌!得如此这般地把宝贝给糊弄过来,那才是道理。
凭着粗浅的木器知识,我知道这“影子木”又叫“瘿子木”,瘿子,泛指树木的根部或者树干所生的瘿瘤。以前听行里玩儿木器的人说过,影子木有好多种:有楠木影子、桦木影子、花梨影子等等。这树木生瘤本是树木得病所致,故而数量稀少且大材难得。一般情况下能用影子木做点儿装饰已经很不错了,今天的这个物件儿却是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通通用的是影子木,这在行里边可是有个说法的,叫做“彻影子”。
真是“货叫人点首就来”。这东西就跟会说话似的,把我的魂儿都给勾进去了。我暗中庆幸:您说我怎么就如此英明?居然轻而易举地就把小杨给支走啦!要不然我们哥俩非在这儿打起来不可。这叫“老天饿不死瞎家雀儿”,您别看我不懂木器,可他鲁班是我二大爷,今儿个他老人家就向着我这个三孙子啦,怎么着吧?!
越想越美,美得竟“咯儿—咯儿”乐出了声…
不知是什么时候,老康站在了我的身后,端着一杯热茶。猛然间回头,把我给吓了一大跳。
老康问我:“您在屋里瞎寻摸什么呢?”
我有点儿做贼心虚的感觉,忙说:“没…没什么呀,您这儿能有什么好玩意儿值得我寻摸的?先说说这几把椅子的价钱吧。”
老康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慢条斯理地说:“价钱嘛—好说!我也不太在行,反正是四把椅子,咋您也得给我几千块吧?”
我心说这个傻冒儿,一把椅子也值个两三千,四把一堂,在外边没几万是门儿都没有。如果说刚才是天上掉馅儿饼,那这会儿可就是地下长火锅儿啦!该着我甩开腮帮子,当一回“饕餮”喽!
我就挺爽快地说:“得嘞!照说买卖古玩没有一口价儿的,今儿个我破破规矩,就是它了。您说多少钱就多少钱!可咱有个小要求,您得‘搭’我一样东西,让我也落个心理平衡不是?”
老康说:“您看我穷的,能‘搭’您什么呢?总不能让我把老婆搭给您吧!”说着话他用手指着屋外一个正冲我们傻笑,长的跟他一样“憨厚”的中年妇女。
我笑着对老康说:“您拿我打镲是不是?我要那么多老婆干吗?我养不起,再说人家也不干呀。”
我假装在屋子里来回寻摸,不经意地指着那影子木的小柜儿说:“把这个破玩意儿‘搭’给我吧,看着挺结实的,我搬回去放拖鞋用…”我多聪明呀,这一招儿也有个说法,叫做“指鹿为马”。
没想到这老康还急了,用身体紧紧护住那只影子木小柜儿,带着哭腔地说:“祖宗哎,这可使不得,这东西卖我都不敢卖,就甭说‘搭’给您了。这是祖上留下的影子木香柜,当年从山西到北京,一直用它藏香供佛,是七八代人留下来的旧物。原来还有过一只佛龛和它配套,是紫檀的,文革的时候给烧了。可了不得!可了不得!”
坏菜!把老康给惊了不是?我一下子乱了阵脚。一边掰着手指头算计:七八代?成,够着明朝了!一边急赤白脸地追问老康道:“行啦!行啦!就甭说那么多哩咯愣了,直说,这柜子您打算想要多少钱吧?”
“多少钱也不卖!”老康铁嘴钢牙地回答。
“今儿个我要是非买不可呢?”我斩钉截铁地说。
“那您可就难为我啦。”老康仍旧挠着他的秃头。
沉默了好一阵子,老康仍是表现出十分的为难,并说道:“实话告诉您吧,就是这几把椅子您一时半会儿也拿不走,为什么呀?其余的都在我兄弟家里,这事儿咱得商量着办—您可别不高兴,我一准能给您办到,只是时间问题。”
嘿?天上掉下来的这块热腾腾、滋着油儿的馅儿饼,离我的头顶就差半米,竟然不动弹了,简直要活活急死我也!于是就特别不耐烦地对老康说:“没您这么做买卖的吧?大热天儿的真把我当成了肥牛儿—开涮?!”
那老康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卖不得,真的是不能卖。离地三尺有神灵,祖宗可都看着呢…”
“得了吧!祖宗还管得了那么多闲事儿?您就是把它当劈柴点了火,祖宗也不会怪罪你。放心吧,别自己给自己往脑袋上套紧箍咒!”我使出浑身解数地劝说着他。
老康却依旧咂吧着嘴,摇着头。
我则往他对面一坐,表现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姿态。
又过了好一阵子,老康好像是突然一下想通了,他猛然站起身来一跺脚,大声地说:“好吧,人活百岁也是死!我今儿个豁出去了,得,这东西归您了!可有一样,您不能少给!”他一边说一边用俩手指头在我的眼前捻了捻。
我不明白这东西跟老康说的“人活百岁也是死”有什么关系?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叫“不太合理的让步,往往会特别温暖人心。”老康终于肯让步了,我的心里边着实地又泛起了一阵子热乎。看着他浑身上下不自在的难受劲儿,我稍微有点儿不落忍的感觉。好像逼着他出让了这只小木头柜子,就跟剥夺了他的阳寿差不多,该不是我这人忒残酷了吧?
人在利益面前往往顾全不了德行,愿买愿卖,愿打愿挨。这时候我脑子里想起了几十年前好像叫什么《敌营十八年》的电视连续剧里的插曲:“胜利向你招手,曙光就在前头…”
我狠狠揉碎了烟屁问:“多少钱?”
老康咬住后槽牙说:“三万块!”
不知不觉老康已经把三根手指头放在我的掌心上,另一只手就把我的手掌合龙握紧,动作挺熟练。这玩儿的可是“袖里乾坤”呀!老康不像个外行耶,我是不是得加点儿小心?此念头稍纵即逝,因为我看这人虽然长相难看,可二目炯炯放光,那目光里除了真诚之外,剩下的…还是他妈真诚!
于是乎四目相视,真诚对着真诚,也许是真诚对“真诚”,抑或是“真诚”对真诚,最操蛋的就怕是“真诚”对“真诚”…
我把手机掏出来,这回可是真的给我媳妇打通电话了,言语简单明了,就俩字儿:“备钱!”
…
%本回提示:
文中提到的“红木”,是一个目前收藏界较为关注和争鸣的话题。其实所谓“红木家具”只是一个泛称,并非专指。因为红木有“新”、“老”之分,所以用材就多有区别。老红木一般指的是古代的“正红木”,属于酸枝类木材。清中期以后,紫檀木开始匮乏,服务于皇家的“造办处”开始用红木制作家具,随之风行于民间。老红木家具可分为“京作”、“苏作”、“广作”等,其艺术风格各领千秋,堪称佳品。所谓“新红木”多指现代家具市场上人们随处可见的硬木家具制品,种类繁多,五花八门,如什么“黑酸枝”、“红酸枝”、“乌木类”、“条纹木类”等等,这不是家具收藏所要讨论的范畴。
新老红木的鉴别其实并不困难。老红木家具纹理细腻,色泽沉稳,做工考究。由于年代久远,其木器上的“包浆”自然。目前老红木家具的市场价格已是今非昔比,价涨惊人且仍具潜力。而年代、做工、品像是估价的三大要素。
收藏界的人都知道,前些年老家具木器并不怎么吃香。因为嫌占地方,还真有过老宅门人家儿当累赘往外扔的,那会儿大家的居住空间都有限,您嫌占地方,我看着也堵得慌。所以,旧家具木器曾一直不太招人待见。现如今可不成喽!现在似乎是个人家儿就能有百十平方米的住房,款爷们更是有说话都带回音儿的别墅伺候,于是老家具木器可就有“一展身手”的空间了,您说它不涨价谁涨价?
2楼
cjiyou 发表于:2010/12/19 21:12:00
“掏老宅子”之二:一皮箱的老扇子(1)
那天,这只影子木的小香柜被请回家的时候,我简直要乐晕过去了。不知道鲁班爷他老人家长的是什么模样儿,要不然非请人画张肖像,供在我们家的正堂不可。
我曾用数码相机将此物拍照,分别给几位我认识的“专家”过眼,但凡看过的人都把俩眼睛瞪得跟烧麦似的说:“哥们儿,你造化不浅呀!这可是个明朝的物件儿,实在是难得一见啦…”
于是,我就白日里做了回垂涎三尺的美梦,梦见一帮专家跑我这儿凑热闹来了,有人说:“快看—快看!这就是典型的明代做工。色泽优雅,纹理华美,充分地体现了明朝人那种追求自然、古朴、简洁的独特风格。再看啊,它那坚牢耐用的卯榫结构,简直就是巧夺天工,美轮美奂…”另有人就激动地叫嚷道:“…请看专家给出的最后价格是—哇塞,五十万!—根据专家组的评议,给出的是保守价格,随着市场的不断发展,我们相信这件东西还会有很大的升值空间…”
有那么几天我连上班的心都没有了,整日里把这只小柜子擦来看去,琢磨着我下半辈子应该是没急着了,等我儿子到了我这个岁数的时候,这玩意儿它得值多少钱?一百?二百?二百五?(当然是以万元计了)如果行情好的话,二百五就二百五吧!
我一向认为,“收”和“藏”这俩字儿都是动词,没人能把宝贝不动声色地“藏”一辈子的,要不怎么当年齐宣王说“独乐乐不若与人乐乐”呢?于是我曾发誓要保守的秘密就不胫而走,每个人说完了之后都揪住对方的耳朵再叮嘱一句:“这话儿就到你这儿为止,千万!千万!白先生说了,不得外传!”
“故事”传到了我的某位东北朋友那儿,人家出于关心就告诫我说:“革(哥)呀,憋(别)瞎得色(显摆)啦哈,跟老太太踩着电门似的。这年月谁比谁傻呀?那卖主要是明白过来找你拼命,你可咋整啊?还不得把你给埋汰死?再说了,这黏豆包儿从天上一个是掉,一屉也是掉。到时候您可就贼拉的发财了!”
“你的意思是—我得继续革命?”
“嗯—哪!”
于是,我拉着他喝了顿大酒,然后晃晃悠悠地回家了。
进门就对老婆说:“轻(亲)爱的,你…你过来,我有话要…要跟…你丧(商)量。”
坏了,我的舌头根子怎么有点儿硬?
老婆瞪我一眼道:“歇着吧,有话明天再说。”
“不成!明天…保不齐就…就把我给憋…憋死了!我决定,把咱家银行…里的存款…都给丫取…出来!”
“干什么用?”老婆问道。
“当然有…用,我要…继续革命。咳!我是说…要把那家儿老宅子掏…掏干净!”
老潘担骸澳晕忝羌沂强械模俊?#010;
我急了:“废话!没听人说过?钱嘛—纸嘛!酒嘛—水嘛!女人嘛—娘…娘们儿唧唧…”
老婆杏眼圆睁,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再说一句?!”
“哗!”出了身冷汗,这酒竟醒了一半儿。
是夜无话。
第二天一觉醒来,才发现存折和老婆都不见了。
我就一阵阵感到头疼,不知是昨个酒喝的还是为眼前这邪行事儿给气的。我掐着印堂穴骂了一句:“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说不清是骂自己还是骂我这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夫人。
但老康那儿我还是得去,不能就这么便宜了这个会两嗓子京剧的“冒儿爷”。我赶紧地在家里的犄角旮旯四处搜罗散金碎银,包括儿子以往过年的压岁钱,就差数钢蹦了。
来到老康家,我就跟大爷似的往他们家唯一的那只红木椅子上一坐,跷起二郎腿点上烟说:“康先生,跟咱们家的哥几个商量好了吗,这堂椅子什么时候能凑齐喽?”
老康所答非所问地说:“估摸着您今儿该来了,我给您切西瓜去,大热天儿的先凉快凉快。”说着话儿他递给我一把折扇。我接过来一瞧:呀!竹雕的扇骨,亭台楼榭、美人仕女,落款是清代制扇大家张辛的作品。纯银打制的穿钉,工艺极为考究。尤其是深蓝色的丝绦上还挂着个珊瑚的扇坠,看似“乾隆工”。展开观瞧,扇面是设色纸本,为吴昌硕画的一丛藤萝花,钤印:昌硕,癸酉。扇面与扇骨虽不是同期的,但都是不可多得的宝贝。我的俩眼睛一下子就直了,额头沁出的汗滴险些落在扇面儿上。
这老扇子的讲究也多了去啦,在收藏圈儿里属于“竹、木、牙、角”类。古有竹扇—即削竹为缕,编织而成者。有羽扇—多用鹅毛束制者。有纨扇(也叫团扇)—以竹木为骨,以绫罗为面者。有折扇—多是以竹为骨,纸或绢为面者,唐宋时期始从高丽传来。据闻旧时宫中有用“御扇”之说,即初夏给皇上用折扇、中夏用纨扇、盛夏用羽扇,待天气稍凉再用纨扇,最后是用折扇驱走秋热而终其一年诸扇的使用。其实这扇扇子的活儿,本为过去仆人小厮干的,“爷”是从不上手。现在的电视剧里,动不动乾隆爷和大臣就摇扇子,真他妈瞎扯,都乱了理法啦!扇子从清晚期后才流行于士大夫阶层,当然再往后是人就得有把扇子,您得感谢社会“发展”了。其中折扇最受关注,主要是扇骨,作为文玩有湘妃竹的、有乌木的、有檀香的、有象牙的、有玳瑁的等等…
我正寻思这扇子历史的工夫,老康一把抢过去说:“留神哟!挺好的画面儿,您可千万别再往上边添彩儿啦!”
我就气急败坏地瞪着老康说:“你这个奸商,耍我是不是?!馋我是不是?!说吧,这把扇子您多少钱肯卖给我?”
老康道:“大爷,今儿个可不是我请您来的。这把扇子是我们家祖宗留下的念想,这回是你给多少钱我也不卖!我就是把自己的脑袋当西瓜切了给您解暑,也不能再卖给您了!”
“又来了不是?你丫玩儿的这套叫欲擒故纵,我懂!拿过来嘿,让我再瞧瞧…”按说这一套我见多了,可就是不明白当时为什么连北都找不着?
老康死活不肯再撒手了,迈腿就往屋外走,到了门口他又停下来说:“我们家里的老扇子倒是好像还有几把,可我得慢慢儿找…”说着话他的眼睛不经意地瞟了一下桌子底下的一只破皮箱子,然后就出去了。
嘿,屋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我心想老康要么是真好,要么是真傻,他居然总是放心让我一个人在这小黑屋里寻摸,这在法律上好像有个词儿,叫做—诱导犯罪?
我一猫腰把桌子底下的那只皮箱子抱了出来,箱子不大,很是破旧,长短有个百十来公分。呵!上边不少的尘土,用手擦了擦便露出一行烫金字:“×皮货行制”。甭问,这箱子看上去至少也有百十来年了,我想轻轻地把皮箱打开,偷看里边能有多少货色,可这箱子挺难开,忽听身后脚步声,老康回来了,手里捧着半个西瓜…
我拍了拍手上的土,干脆直截了当对老康说:“您这只破皮箱不赖,也算个旧物吧,我要了!”省得他说我心术不正什么的。
老康则高兴地说:“您可真是火眼金睛,我们家的这点好玩意儿都让你给瞄上了。这是我奶奶当年的嫁妆,挺结实的还能用!现在不是讲究复古吗?它可就不算过时了。”
“多少钱?”我问。
“给一千块钱,您拿走用去!”
我心的话儿:去你奶奶的吧,我要嫁妆干吗?我又没闺女。从分量上看,这箱子里好像有点内容,兴许就是一皮箱的老扇子也说不准哩。老康哟老康,您别“慢慢儿”找了,我替你找吧,你们家的老扇子,就藏在这只皮箱里!哎—什么叫败家子儿这回您看明白了吧?就是他老康这样的呀!
一千块钱值不当的讨价还价,赶紧交钱走人,回家偷着乐去。于是,今天的探宝工作特痛快地就结束了。
一路上我把车子开得飞快,不小心压了黄线,被交警截住。
警察叔叔挺有礼貌地给我敬了个礼,我这儿就把车本儿和牡丹卡一并递了过去,我说:“这位大爷,您麻利点儿成吗?我可有急事儿。”那交警探头看看我的破车又看看我这开车人,大概在琢磨:这主儿妈的瞧着不像是大款呀,怎么这么牛×呢?
交警一边刷卡一边慢条斯理地说:“您有什么急事儿呀?有急事儿就可以不遵守交通规则啦?”
“我有什么急事儿能告诉你吗?要是告诉你非把你给吓着!告诉你吧,我这车上可有一皮箱子的‘老嫁妆’。哈哈,大爷我今儿晚上要嫁人喽!”(这话儿可是我心里边说的,打死也不敢真跟那位警察讲)!
也许是天气热,也许是心里热。回到家里我先沐浴更衣,心情就好上加好,好得—让人怎么形容呢?
我先用一块干净毛巾,从上到下的把这皮箱子擦拭干净,放在书房正中间,然后席地而坐,就情不自禁地在胸前画上十字儿了(其实我不信仰这个)。
一摸胸口嘭嘭乱跳,刚才说把警察吓着那是假的,一会儿打开这只箱子的时候别把我自己给吓着。因为我这个人的心理素质特差,承受不了太多的好事儿。
慢慢儿的、小心翼翼地、颇费了些工夫把这皮箱打开了,定睛往里观瞧:哎哟喂!不看还则罢了,一看不禁让人心潮澎湃,热血沸腾!您猜怎么着?这皮箱子里边,是…是他妈—空的!
“嗡!”我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
可这分量是哪来的?不成,得仔细翻腾。
啊—这皮箱原来还是双层的,掀开隔板儿这下边可就有货了,是一大堆上边绣着花儿的旧鞋底子,还有乱七八糟的纸样儿,给人扑面而来的是“桃花那个红哟梨花儿那个白”的那黄土高坡所特有的风格和色彩。
我说老康呀老康,至少有一点您没骗我,你们家的确是山西那边过来的,要不怎么什么家当都留着呢?我直想哭,可眼泪没出来先笑出来了。
公平地说,今儿这事情不能怪人家老康,他也没说他们家的老扇子就一定藏在这只破皮箱子里,是咱自己个儿哭着喊着要买的。再说了千八块钱不算什么,兹当被刚才那个警察罚了我十回吧。
操!—凭什么呀?!
不是还有这只皮箱子吗?老货!我寻思没赔多少钱,只是不像那只明代的影子木小香柜大赚一把罢了。只是没有自己希冀中的宝贝扇子,却是些旧鞋底子和烂纸样儿,就让人有点儿腻味。得嘞,洗丫挺的!也不知道从哪儿来了一股子邪火,我就用浴室里的热水开始刷洗皮箱。
洗着洗着又出事儿了:这皮箱子怎么一着水就化啦?一层一层地往下脱落?咳—是你妈马粪纸做的!洗到了最后就剩下一个提溜了,为什么呀?就这一点儿玩意儿是真皮的呗!似乎想起来听老辈人讲过,以前好多玩意儿都是用马粪纸做的,除了“皮箱子”之外还有“皮鞋”、“皮衣”、“皮包”等“皮货”。当然也有用来做“文物”的,据说清末某绅士曾买过一“鱼缸”,其形甚奇特,其色甚古朴,其雕工甚精湛。刚买回来时实在是讨人喜欢,令人惊叹。只是一往里边放水,那“缸”就散了,原来是用马粪纸做的型,外刷桐油,颇能唬人也!估计当年那个绅士看着被水给灌散了的“鱼缸”的时候,其惊讶、忿懑、无奈一点都不会比我现在少!
其实旧社会乃至前清年间就有造假的,这并不新鲜。一定是那时候某鬼市儿上的摆设冒充了“×皮货行”的名牌儿,把老康他们家的祖宗给蒙了。然而,这种“买卖”却是可以发扬光大、继往开来的,我不仅意识到了老康正拿它接着蒙我,瞬间还让我想起了前些年特红火的一个地界儿,好像叫—白沟儿?
好好的一只“皮箱”,洗着洗着就给洗“没”了,您说这事儿是不是要多邪行有多邪行?可我真没太为这事儿难受,还是那句话,千八块钱不算什么,钱嘛—纸嘛!
可我着实地在为一个人打抱不平,就是当年(算了算大概得追溯到光绪年间)娶了老康他奶奶的那位傻老爷们儿。
敢问前辈:当年嫁给您的这位黄花儿大闺女,她能好看得了吗?就凭他们家这纸糊的嫁妆?
再说老康,你们家是在皇城脚下开金行的吗?我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怀疑了…
%本回提示:
本文提到的竹扇子,属于收藏领域里的“竹、木、牙、角”类,也叫“杂项”。一把品相良好的竹雕扇子,常常会有出人预料的价值,尤其是历史上的制扇大家。如清代的张辛、韩朝,民国年间的张志渔等。
然而这种名贵的扇子赝品甚多,仿制的方法也是多种多样。最常用的手法是“老扇新工”,即将清代的素面扇骨,仿照名人的技法雕制,然后用黄泥、颜色等原料作旧。没有一定的雕刻技艺或古旧扇子的鉴赏水平,是很难鉴别其真伪的,为此打眼者颇多。
3楼
cjiyou 发表于:2010/12/19 21:12:00
“掏老宅子”之三:(1)
%“掏老宅子”之三:“二把刀”捐献的两把刀
“皮箱子”变成了纸箱子这事儿,我是对谁也没敢说,因为这事儿实在是忒寒碜啦!在这等的大是大非面前,我知道赔钱事小,失节事大。于是,经常半夜一觉醒来,想起此事就浑身上下的燥热难耐,隐约的有那么点儿让老康给“强奸”了的感觉,就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边儿骂大街。其实我在收藏问题上从来就没有超凡脱俗过,也是属于“小人常戚戚”的那类。
可不知怎么回事儿,一进到老康他们家这个低矮潮湿、昏昏暗暗的陋室之中,再一接触到老康那光秃秃的脑袋和傻呵呵的笑容,就觉着这地方挺亲切,这人也挺实在的,就跟有某种磁场在暗中吸着你似的。
这天,老康向我炫耀他们家“家传”的两把战刀,着实又让我为之一振。我断定这两把刀定是有点儿来历,其中的一把是典型的“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的那种刀,刀捧上铸有“国民革命军第二十九军”字样。我拿在手里掂了掂,手头儿挺好,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它我怎么就这么喜欢呀?大概是想起了抗战史上关于“大刀”的故事吧。
据说抗战初期,国共两军的装备都不太到位,大刀这冷兵器还真一时的就派上过用场。那驻守卢沟桥的二十九军,不就有个“大刀队”吗?这把刀或许就是那时候某英雄的兵刃。二十九军请的是当是威震京城的名镖师李尧臣和南京国术馆教练郭长生等编排教练,创出了一套专门对付日本鬼子的刀法。那会儿呀,可是给咱中国人解了气,二十九军的大刀就跟切西瓜似的,砍得鬼子的脑袋瓜子满地乱滚。小的时候听我老爷说,他见过二十九军的大刀队伤员与倭寇厮杀归来,虽刀上、身上满是血污,却气宇轩昂、英雄盖世。老百姓夹道欢迎,连免费接送他们的洋车夫都挺着胸脯子,感到无上荣耀还有一位叫“抠芝麻”的小贩,以烙芝麻烧饼为生,平时总是变着法儿的坑人,那烧饼在他的手里不知怎么变戏法儿似的一晃悠,回家您一瞧,芝麻烧饼就成了“素饼子”了,剩下来的芝麻他日后接着用,所以叫他“抠芝麻”。那天他却眼含泪水将一笸箩刚烙好的、满是芝麻的热烧饼倒在大刀队员的怀里,然后深鞠一躬走了,其情景很是感人…
后来日本人打进城了,人们看到不少鬼子的脖子上都戴着个“铁脖套”,那是被二十九军的大刀给吓的,特滑稽。说是日本人信“佛”,急眼了宁可剖腹自尽,就怕掉脑袋,那可就没法儿轮回啦。
于是,我心潮澎湃地耍起了手里的这把大刀,越耍越来劲,才耍了几下就被老康给拦住了。
老康说:“留神!留神!您瞧,这就叫好钢用在刀刃上,只是钢口儿都快磨光了,这家伙当年至少宰过几十个人!”
听老康这么讲,一下子激发起了我的爱国热情!我就从心里边儿爱上了这把“老英雄”。
另一把刀像是当年国民党某将军用过的勋刀,银白色的刀鞘,金黄色的刀把,刀把上还有两颗星儿。拔出刀来,就有点儿检阅三军的劲头儿。
我笑着对老康说:“当年该不会是二十九军的官兵一块儿给你们家的金行看家护院吧?”
老康说:“我们家虽然没有那么大的份儿,可这家伙什儿的确是从山西老家传过来的,我也说不清来历。”
“得—我要了,放在我的那个小博物馆里做爱国主义教育去!多少钱?”
“两千一把,您给四千块钱吧!”
“玩儿蛋去!都告诉您了我是在为爱国主义教育做贡献,你就别紧着黑我了!当我是有钱没地方花?”
“我又没强迫您买。这东西就值这个价钱,您是行家!”
“刀是你的,可您也不能乱宰人呀,就给你两千!”
说完了话我扔下两千块钱抱起两把刀就走,老康一边蘸着唾沫点钱,一边摇着秃头说:“白先生啊,说您什么好呀?您别不爱听,您就跟活土匪似的,到我这儿砸明火儿来了。”
买回来这两把战刀,少许能为我抵消了一点假皮箱子带来的懊丧劲儿。小的时候我就喜欢舞刀弄枪,但那都是木头做的,现在已经四十郎当岁了,得到这么两件真家伙倒是圆了一回我儿时的梦想,尤其是抚摩着那把“老英雄”,有点儿触摸历史的感觉。于是,谁来了就冲谁臭显摆。
这事儿回来让一位在北京某大博物馆当馆长的朋友知道了,这主儿跟我有着过命的交情,一天到晚逼着我捐献。逼得走投无路了,咬牙跺脚捐就捐吧,据说是能换回来一本儿烫着金字、盖着钢印的荣誉证书。花了两千块钱,说不定还就能赚回来个大吆喝呢—挺好!
自打我答应捐献这两把战刀之后,便没完没了地接到这家博物馆*的电话。
今天要联系地址,
明天要身份证号码儿,
估计后天该要我的生辰八字了。
捐献的那天,还有不少*出来迎接我,馆长把手臂向前一伸,是个恭恭敬敬的“请”的姿势,于是我挎着这两把英雄盖世的战刀,大踏步地走进这家博物馆的“白虎节堂”。
寒暄了一阵之后,馆长说:“白先生,您先在此等候一下,我们的专家要鉴定捐献品。”
我就把战刀奉上,在外边坐了下来,琢磨着日后我怎么从这位馆长朋友那里找补点“好事儿”回来。
工夫不大,那馆长就从里边出来了,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还拉得老长,就跟驴“那个”似的。他用一根手指头朝我勾了勾,意思是让我过去,就像警察叫犯人,再没有先前那个“请”的风度了。我的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坏菜—又要出事儿!”
进了内室看到大家都非常严肃,还看到桌子上摆着一本大大的红颜色证书,估计大小是十六开的,果真是烫金的耶。只是它能否属于我,现在已经很难说了。
坐下来后〖DK〗就有人发问:“白先生,请您回答,这两把刀是您的吗?”
“是…是我掏老宅子掏…掏出来的!也就是说是我从别人那里买来的。”我实事求是地说。
“能讲讲那个人的情况吗?”又问。
“那个人—您问哪个人啊?”我有点儿乱套了,支支吾吾的。
“这玩意儿该不会是您从旧货市场买来的吧?”不知他们中间的谁忍不住了嚷道。
“嘿,这是怎么说话呢?向毛主席保证!得嘞—我知道现在是向谁保证都没用了!可这东西真…真不是我从旧货市场买的!”我此时是脖子汗流。
“…可我不敢保证,卖我东西的这个人是不是从那地方拣回来的。”这不是一样吗?我就此一败涂地。
大家都沉默了,小屋里一片静寂。
少顷,有人发言:坦率地说吧,白先生,您捐献的这两把战刀都是赝品。先说这把所谓二十九军的大刀,从制式到做工都不对。二十九军是冯玉祥的旧部,活动于晋东南一带,那里是出产“镔铁”的地方,二十九军用的都是镔铁大刀,也就是当年关老爷的“青龙偃月刀”的用材。现在已经没地方找“镔铁”去了,您这个刀充其量是“锋钢”的,刀刃明显是用机械砂轮给打出来的,那时候好像还没这么先进吧?另外,这刀口儿也太软了,甭说砍人,就是砍木头都招呼不了几下子,怎么能跟二十九军的那些关老爷的“校刀手”的家伙什儿比?所以是假得不能再假啦!
另一把勋刀就更不对了。勋刀的讲究特多,一般看来,那刀柄、刀鞘上都要饰以金黄色的醒狮浮雕,大抵都要刻上几个字,如“夷难定功”或“我武维扬”等…民国二十年国民政府曾颁布《颁发海空军勋刀规则》,规定一星至九星,按功勋可分“九等”。后来到了民国二十四年将上述规则废止,另改为“醒狮勋刀”的样式,纳入了《陆海空三军勋赏条例》,刀又分“有穗”、“无表”等等…好啦,不说这么多,说了您也不懂!就看您的这把所谓“勋刀”吧,别的不说,刀把上就漏洞百出。您仔细看一下,刀把子上的那两颗星儿,真品应该是两颗螺丝,刀把可以拆卸并藏有制造人的名姓,您这玩意儿是死的,是照葫芦画瓢给铸出来的,仔细摸摸上边还带着毛刺儿呢。
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可比那只洗化了的假皮箱子的问题严重多了,简直是要了我的命!
朋友就是朋友,关键的时候还是他给我解了围。
那馆长就说:“算了吧,白先生是搞古代陶瓷的,哪能面面俱到?容许人家打眼嘛!这刀往好了说,它是件艺术品,往坏了说就不大好听了—凶器!今天你也不算白来,我们替有关部门把这两把刀收了。谢谢!”
谈话就此结束,有人还特快地把那荣誉证书给拿走了。
到了大门口,我那个馆长朋友叹了一口气,愤怒抑或是无奈地指着我的鼻子骂道:“你…你他妈真是个‘二把刀’!”
于是我就灰头土脸两手空空地打道回府。
刚回到家就有人给我打电话,问道:“白兄,今天的捐献活动进行得怎么样?”
“非常成功!”我没好气儿地说。
“那—都奖励你什么啦?”这主儿还紧着没完。
“奖了我一辆卡迪拉克!”我差点把电话给摔了。
哎哟!瞧瞧这眼让你打的嘿!怎么夸你好哇?人家没说错你,你就是个“二把刀”。难道你丫长着俩眼睛是出气儿的?!我天天儿的就这么骂自己,难受得是撞死的心都有!
您说我他妈冤不冤呢?好当当的捐献义举转眼之间竟然成了“凶器上缴”。早知道如此,我干吗那么痛快的就把身份证号码儿告诉人家?
等着瞧吧,估摸着过几天派出所的人该找我了…
%本回提示:
关于刀具收藏,实属偏门儿。如果有人喜欢前文所讲的“战刀”,又一时分不出真假,那就再简单不过了:您找一个星期六或者星期日的早上,到潘家园之类的地摊上转悠一圈,就什么都明白了。
4楼
cjiyou 发表于:2010/12/19 21:13:00
“掏老宅子”之四:(1)
“掏老宅子”之四:让我画不了句号的“结局”
鉴于那被我无意间给洗化了的“皮箱子”,还有让人家埋汰了好一顿的“战刀”这两件事儿,频频地让我打眼,我真的开始怀疑起自己的眼力。现在就剩下那只明代影子木香柜了,哎哟—这祖宗该不会也是假的吧?!我简直不敢再往下想了…
于是又开始给我认识的“专家”们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从照片上看,没问题!你就放心吧!”
说这话儿的人,甭管是男的是女的,甭管是年轻的还是七老八十的,我都想亲他们两口,因为这话儿说的太好了,都是照着我心缝儿说的。可我毕竟是过来人,那东西我怎么越看越不顺眼,心里边儿是越想越不踏实。
大概有半个多月的时间,我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跟撒癔症似的。思前想后,决定还得找小杨,因为只有他是真玩儿木器的。终于怀着一颗忐忑不安的心,拨通了小杨的电话。
“那一堂的红木椅子,您最后到底买着没有?”小杨先问起我。
“卖主儿说了,一时还没凑齐呢,等凑齐了以后他一块堆儿买我。”我回答道。
“我看八成是凑不齐了…”小杨好像话里有话。
“什么意思?”我有点儿慌。
“这卖主是个‘套儿爷’(善设圈套的人),他根本凑不出来一堂椅子,就这一把是真的,拿它当鱼饵呢!”小杨肯定地说。
我的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了!
咳嗽了一下,我说:“先不谈这红木椅子的事儿了,哎—我另有事情咨询你。我…我还从他们家买…买了一只影子木的香柜,可不便宜。我有点儿拿不准,麻烦你再给看看。”
那边的小杨沉吟了一会儿说:“是不是那天摆在红木椅子旁边的一只小柜子?倒的确是影子木的。”
“对!对!你也看见啦?”我急不可耐。
“哎!怎么让您给买了?”小杨像是自言自语。
“我这个人一辈子倒霉,就拣了这么一回漏儿,你别不平衡!”我心里又有点儿得意了。
小杨却慢条斯理地说道:“我不平衡的是—怎么倒霉事儿都让您赶上了呢?”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可别…吓唬我!”我完全急了。
“电话里说不清楚,见面聊吧。”
于是我只好盼星星盼月亮似的,盼着小杨赶紧过来,否则我就要崩溃啦。
小杨终于来了,面色凝重而且话很少。
我只能是打破砂锅问到底了:“兄弟,你就直说了吧,我…我顶得住!”话说得挺坚决,可声音是颤抖的。
小杨就指着那影子木香柜肯定地说:“这玩意儿—是‘瞎货’(赝品)呀!”
“您再仔细瞧瞧成吗?”我几乎是在乞求他了。
小杨说:“我也希望它是真的,让哥哥您高兴一回。可…这…假的就是假的,它真不了。”
您知道什么叫绝望吗?今天我算领略到了。
小杨接着说:“这玩意不错是影子木的,但它是新东西,上边的‘旧’是人为做上去的。那天我只瞥了一眼就看出来了,整个是用火碱烧出来的。你看,这背面的“挂灰”(旧家具后面往往有‘挂灰’起防潮作用)和底部的“挂灰”完全一样,这就是破绽。你想呀,这两个地方一个靠着墙,一个挨着地,几百年间受潮和剥落的程度肯定是不一样。看看您这件东西,它怎么却有一样的灰呢?
“您再看这上边的铜活儿也有问题,外边瞧着有一眼,里边可麻烦大啦,那穿钉穿过去一定要在边框的上下挖槽,将铜活儿的根部分开镶进木槽里,这是明代木器不可省略的工序,也是鉴定的诀窍之一。您这柜子里边做得如此粗糙,跟明代根本就挨不着边儿!而这影子木也是最低廉的那种—桦木影子,值不了多少钱…”
小杨滔滔不绝地说,我的脑袋里几乎是一片空白。我知道这下子全完了,因为我了解小杨而且很是信服他,他可比那些奉承我的“专家”们强太多了。在木器这方面,小杨对我来讲可以说是一言九鼎,我已经无须再去请教别人了,这个所谓的明代影子木香柜已经被枪毙了。
我有气无力地问他:“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呀?现在是活活要了你哥哥我的亲命喽!”
小杨说:“谁知道您这么贪心,把我给支走了以后就回去‘捡漏儿’去了?我以为您就是冲那几把红木椅子呢。再说了,您连博物馆都开了,这起码的常识您都不懂?您…”
我跺着脚打断了他的话:“我…我*我!我好不是东西!”
小杨说:“其实这事情挺简单的,您不妨掰手指头算算,现在是全民玩儿收藏,就那么一点儿真东西,够分的吗?”
“不够!”我说。
“您说那剩下的是什么?”小杨问道。
“就他妈剩下打眼啦!”我就像泄了气的皮球。
至此我方才完全明白过来,他老康所做的一切都是在设局:低矮的房屋、昏暗的灯光、憨厚的笑容,包括他总是放心地让我一个人待在屋子里寻摸,然后告诉你这个不能给,那个不能卖…
小的时候听我姥姥说过,解放前曾经有“蜂、麻、燕、雀、金、评、彩、卦”等专门给人设骗局的“八大行”,莫非老康就是其中某一行儿的继承人?也许我不该这么歹猜人家,可买的没有卖的精,这个颠扑不破的真理,我咋就不明白呢?
看来我是真把他们家这个虚无缥缈的“老宅子”当枣树了,有枣没枣给了三杆子,结果是枣儿没下来,到是招惹了马蜂,被当头蛰了三个大包!万幸的是,我那个“头发长,见识短”的老婆及早转移了我们家的存折,要不然,我说不定得让这只“秃马蜂”给蛰成什么样呢!现在,我只有自己给自己道“活该”份儿了。
小杨一旁就劝诫我说:“哎,我说老兄,您也别太难过了。您赔不了多少钱,不至于的嘿!赚不着钱您就灰心丧气?这可不是真正的收藏家…”
“我什么时候说我是收藏家啦?我…整个儿就是他妈一傻冒儿加三孙子!”我的眼睛都红了。
“得嘞!俗话说得好,英雄不挣有数的钱!来日方长吧。您可是属于‘英雄无数’的那类。”小杨继续劝解。
“您说得没错儿,要不怎么毛主席他老人家总把‘无数英雄竞折腰’挂在嘴边儿上呢?咳!”我想说这次我是真当了一回“赔钱无数”的“英雄”,找上门给他老康“折腰”去了。
…
“买下这么个破玩意儿,到底花了您多少钱?”最后小杨问了一句他实在是不应该问的话。
这时候的我已经筋疲力尽了,只是伸出三根手指头,在他的眼前比划了一下。
“三?—三百?!”
“你有大爷没有?!”
…
古玩行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打眼买回来的东西,是没法儿找后账的。我终于想起来,那长着个光秃秃脑袋的老康像谁了,大概像《相书》里说的“耗财星”。可在这古玩市场的“银河”里,得有多少颗这样的星星在冲着人们眨眼?稍不留神您就掉进了“黑洞”,就万劫难逃!唉!这么多年过去了,这事儿就跟昨天刚发生过似的,那是因为我一直没有勇气,给这个想起来就得自己撤自己俩嘴巴的“掏老宅子”的故事,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
%本回提示:
上文讲了一个关于影子木(瘿子木)的故事,那影子木既然是树木于根茎部所生瘿瘤所致,其实就是“病树之材”,那么人们追求的也就是“病态之美”。然木可以病态,寻木之人切不可病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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