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大街爆笑故事之二:酱褐色釉四系小罐儿 到北京的平安大街去淘换瓷片儿,长学问、增见识,陶冶情怀、愉悦身心,念历史之悠悠、感吾辈之匆匆,真乃一大快事也。何况这些个瓷片儿多少也值点“银子”,而且可能是越存越值钱。有人甚至把它们当成了“原始股”,说过上个十来年,就能用这些“散金碎银”买房子置地了。
于是人们趋之若鹜、扶老携幼地赶奔平安大街的建设工地,所获瓷片筐载篓集。爱好陶瓷的人自不必说了,屁嘛不懂的主儿也来跟着起哄架秧子,晚上宁可不出去唱卡拉OK了,都要抽时间到这里逛上一遭。谁都知道,这里已经形成了那个时期北京城里一个不大不小的“文化现象”。
但是无论如何,从来没有听说在平安大街的工地里挖出来过“整东西”,反正我周围的人没得着过。大家就猜测,这么大、这么长的工地,难道就真的没有挖出过整器?一定会有的,只是我们没机会赶上,一定是都在民工的手里,没错!好东西他们都留给了自己,把个烂瓷片儿都卖给咱们啦。这叫教会了徒弟饿死师傅,哼—这帮臭小子!…还真有人为此感到义愤填膺。
先别忙着怨天尤人,就在大家议论的话音未落,我们这帮“瓷友”里有一位特不起眼儿的人的那个特别活泛的老婆,则爆出了冷门儿,突然有一天她意外获宝,竟从民工的手里头买出来了只整器。可了不得!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家都有那么点儿接受不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那天的晚上,我接到了“特不起眼儿”的人—老谭的电话。电话里的老谭异常激动,声音颤抖。
“哥们儿啊,你赶紧到我这儿来一趟,出了大事啦!你嫂子今天下班的时候,在宽街附近的工地上,从民工手里淘到了宝贝—完整无缺!”老谭如是说。
我饭都没来得及吃,就赶到了老谭的家。
老谭家里有一个不大的客厅,客厅当中摆着一张桌子,桌子的上方是一盏可以推拉的麻将灯。现在这灯已经被拉得没法再低了,为的是能获得最好的光线。桌子的四周围满了人,看不见脑袋,只是撅着一圈儿屁股,高的低的、燕瘦环肥,互相还挤来挤去,各不相让。是什么宝贝?招得大家伙在此磕头碰脑挤着看,挤得连屁都放不出来!
亏得我人瘦,分开左右屁股,方才从缝隙中间挤了进去。
只见那桌子上铺着块崭新的毛巾,毛巾上端放着一只酱褐色的四系小罐子,完完整整,令人诧异。所谓“四系”是指这个小罐子的口沿上有四个圈孔,系上绳子就可以很方便地提拉起来,这物件应该是个日常用品,看着有点儿眼熟,可怎么也想不起来。于是就从秦汉魏晋南北朝开始想起,一直想到了唐宋元明清,可还是认不出来。
张三拿起来说:“甭问,这是典型的唐代器物!北京这一带在唐朝的时候叫幽州,属燕云十六州之一。你们好好看这上边的釉色—唐酱釉!”递给了李四。
李四道:“不对,这可不是唐代的东西。唐代的陶瓷是半截釉,下边露胎,你们看,这个小罐子是整釉,它应该是辽金时期的玩意儿。”递给了王五。
王五打着手电筒上下观瞧,那物件儿都快贴到鼻子尖了,然后惊讶地说:“这上边满是开片耶,细碎如牛毛,这可是非常少见的‘牛毛纹’,说它是宋代的也行!”又将此物传给了赵六。
赵六手里拿着个放大镜,俩眼睛睁一只瞄一只,看得十分仔细:“啊—快看啊,开片里全是‘土沁’。凭着我的经验,这东西最晚也得是西汉的。”
…
就在人们莫衷一是的时候,忽然又有了新的发现。有人看出来这只小罐子的肩部隐隐约约地排列着几个字,哇—有铭文题款?!我们的老天爷呀,这玩意儿可是深啦!大家把眼睛睁到了最大的程度,恨不能使出吃奶的劲儿来辨认。由于这字儿出现在器物的肩部,所以只反映出了一半的字迹,但仍很快可以辨出:“北”—“京”—“府”—“?”前三个字儿比较好认,后边的那个字儿实在是辨不清楚了。
出现了这几个字迹,一下子让大家统一了认识。非是五代唐宋,这分明是大明朝的物件儿!因为在古代只有明朝初期咱们这地方叫过“北京”,于是人们就谈论起“燕王扫北”,最后朱棣定鼎北京城的那段令人荡气回肠、波澜壮阔的历史。
虽然非唐非宋,是个明代的玩意儿也不错,只是老谭有那么一点点惋惜:“哎!要真是唐代的该多好呀?那我可就‘抄’上啦!得嘞—明代就明代吧,我们两口子也算是为收藏平安大街出土的‘整器’开了先河。”
在旁边一直没有言语的老李,这会儿发话了。别看他前一段时间被假“釉里红”瓷片儿给打了眼,可辨认字迹不含糊,因为他的确是个颇有些名望的书法家。就在大伙儿上下五千年胡侃的时候,人家老李却一直在默默无闻地认字儿。
“你们看,这个‘府’字后面的是什么?”老李问大家。
“好像有一个撇儿,这撇儿的下边好像还有几个点儿。再往下…认不出来了。”人们极尽辨认之能事,还是没有认出来。
老李却大声宣布:“我认出来啦!你们看好喽,尤其是老谭两口子,站直了—别趴下!这四个字是‘北’—‘京’—‘腐’—‘乳’!”
啊!不会吧?鉴赏了半天,八方英雄们唇枪舌箭、各抒己见,就差急得把屎给拉裤兜子里了,原来这个破玩意儿是一只埋入地下没多少年的酱豆腐罐儿。也别说,打一进门我就瞧着它眼熟。也许是太眼熟了,所以没敢认?嗨!这叫个什么混账逻辑。
刹那之间,现场里一片寂静,似能听得见心跳,然后“—哗!”的一声,大火就全都笑喷了,笑得是前仰后合、笑得下巴都要掉了。
笑完了之后,大伙又开始相互挤对、相互指责。
王五笑着问张三:“您不是说此物为唐代的吗?也没准儿,唐代的人喝粥的时候也喜欢就酱豆腐。”
张三骂王五:“你还说这是宋朝的呢!这叫五十步笑百步…”
最后大家伙儿把目光都集中在了老谭夫妇的身上。
要说最冤的那个人,就属老谭他媳妇了—我们这位可敬的大嫂呀,可真能活活的乐死人!
自打老谭没完没了地往家里倒腾瓷片儿,他们家可就乱套了。开始这大嫂可是一百八十个不乐意,说这些破瓷片儿脏了吧唧,是往家里招倒霉。老谭一用水管子冲洗瓷片儿她就骂,骂老谭是败家子儿外加神经病。说为了洗这些碎瓷烂瓦的,浪费了多少水不说,他们家爷们儿的手上,都给扎成“花瓜”了。屋子里边除了睡觉的双人床之外,到处都是瓷片儿,已经快没地方下脚啦!
嫂子说:“老谭,你要是以后再往咱们家里拿瓷片儿,我就把它们都给堆在床上,然后我回娘家。你要是不嫌扎得慌就在床上睡,嫌扎你就到平安大街的工地里睡去!”
然而,嫂子的“最后通牒”才下达了不久,她自己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不知道她是上下班的时候,总要路过平安大街的工地,被那种热火朝天的淘宝现象给感染了,还是有人偷着跟她说什么了,反正她从此认定这些瓷片儿都是好东西,是一种积累财富的形式,于是才就有了这么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儿。
嫂子这人哪儿都好,就是有一点点儿的抠门儿,特别会过日子,平时花钱手也比较紧。所以老谭刚开始从工地买瓷片儿的时候,大多是偷着买的,但是纸里包不住火,东窗事发之后,两口子没少打架,幸亏这些瓷片儿的“价值趋向”改变了嫂子的“理财趋向”,要不然,他们俩虽不敢说真会为此离婚,但看那阵势,分居是在所难免。
据说刚开始,嫂子只是走道儿低着头,逮哪儿捡哪儿,可她又不认识哪些是老瓷片,哪些是新垃圾,于是就捡到什么是什么,先拿回家再说。有一次,这位姑奶奶竟然捡回来半个烟灰缸,说可能是古玩吧?被老谭从窗户给摔了出去。
老谭警告她说:“少掺和我们爷们儿的事,你又不懂得考古学,瞎捡什么?明儿个非得捡回来一只夜壶不可…”
嫂子很是气不忿儿,心想:捡不着好瓷片儿我可以买呀,等我买来几件好东西来,让你们这些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爷们儿也瞧瞧,老娘咱一样的有眼力,这叫巾帼不让须眉!
于是,平常一分钱掰成两半儿花的她,一咬牙一跺脚,就买回来了这么个“珍贵”的、让大家恨不能从原始社会一路数过来的—酱豆腐罐儿…
有人问:“闹了半天了,还没敢问嫂子,您这个放佐料的容器,是花了多少钱买回来的?”
“五百!”嫂子几乎带着哭腔儿说。
老谭则苦笑道:“嘿嘿—五百!您瞧这是个多好的数目字儿呀。把它给拆开了,我们家里就是*俩二百五!”
大家伙又是狂笑不止,有人已经蹲在地上起不来了。
人家偷驴我拔橛子,一边擦着笑出来的眼泪我一边说:“嫂子呀,您可是真有两下子,真舍得花钱呀。请我们吃饭的时候,从来没见着你们俩这么大方过。今儿个您买回来的这件宝贝,别说这么一只空罐儿,就是往里边塞满了酱豆腐—而且都是王致和亲手制作的,好像也值不了五百吧?”
我想:就让大家尽情地笑吧,反正是笑死活人不偿命。可没料到我的这席话,却把嫂子给惹翻儿了,她耍着一把大笤帚,将我们全都给“扫”出了他们家的大门…
本回提示:
文中所谈的“酱色釉”,是指一种以铁为着色剂的石灰釉,其釉色介于青釉与黑釉之间,根据含铁量及烧造时的环境、温度等不同,呈现出浓淡有别,深浅不一的变化。酱色釉陶瓷始见于西周时期,称“酱色原始瓷”,盛行于东汉,是为酱色釉瓷的前身。辽金时期,我国的北方地区较为广泛地使用酱色釉,尤其是民间的窑口,产品丰富多彩。
另外,切记圣人的教诲:“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不要做问道于盲的蠢事,这在文玩鉴赏方面尤为重要。
Oh!My God!”(1)
Oh!My God!— 黑色的、有孔的“不明古物”
这世界上既然有着众多的文玩市场,就免不了有打眼的事情出现,然而打眼可不仅仅是国人的“专利”,喜欢中国文玩的外国人多了去啦,所以,为此上当受骗的“大鼻子”也就老鼻子啦,只是没有人理会而已,甚至觉得是天经地义罢了。
从历史上看,近二百年来,中国的文物曾大量外流。这里大抵可以分为贸易往来、列强掠夺和疯狂的文物走私,以至于祖宗留下的多少好家当都漂流海外,在洋人的大大小小的博物馆里汗马牛、充栋宇去了,我们现在只能一厢情愿、带着无限感伤和义愤地将此类文玩称之为M庖耪洹?#010;
我们所熟知的琉璃厂文化古街,旧时这里的古玩店是林林总总、篦齿相连,其中有不少店铺,就是做“外庄”买卖的。甭问,这外庄买卖,是专门做外国人生意的。那些“中国通”们,从这里捡过多少回漏儿?打了多少回眼?鬼才知道。那是个国弱民穷的时代,想必外国人捡漏的机会比打眼的机会要多多了。即便是打了眼,东西让衙门口儿的人给拿回来,衙役们到古玩店里拍桌子瞪眼儿,您立马就得给退。所以,旧社会洋鬼子买古玩,仅凭着他那鹰鼻鹞眼的长相,就能做到“打眼未遂”。他娘的,哪儿说理去?
如今可是不一样了,中国人民已经站起来啦!他老外怎么着?老外的眼睛就不是肉长的?哼—照蒙不误!
我以前听说过这么一个故事,据说发生在某文化古街,而且是一百多年以前专门做外庄生意的那种门脸儿。这个故事如果的确有那么几分属实的话,我想,倒是让历史上受过“帝国主义压迫”的老古玩商及其后裔们扬眉吐气一回。
话说在改革开放的头几年,某超级大国的一哨“AK团”要造访古都北京,他们〖DK〗带着对东方文明神秘古国的向往和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独特认知,悠然自得地踏上了前往中国—北京的旅途。所谓“AK团”,是一个旅*业的术语,特指人数较少、身份显赫、消费较高的国外旅游团体,据说其人均消费不会低于五千美元。
这个旅行团的游客,多是一些老头老太太,都是退了休的“这个将军”、“那个议员”,相当一些人是从来没有到过中国的。其中有一位老者,甚至连中国人长什么模样都没见过。于是,当这个老头儿第一回看见漂亮的中国空姐儿的时候,简直是惊愕不已,忙从怀里边掏出来一张他奶奶那个时期留下的中国年画儿,指一指空中小姐又指一指年画儿上边的小人儿,满脸迷茫:哎呀!—这是怎么回事嘿?难道我的奶奶当年是在欺骗我不成?!
他着实的为这些当代“东方女神”的美艳惊呆了,他发誓,此行一定要好好购买一件中国古董。也许回到家乡以后,只有在夜阑人静把玩中国古董的时候,才会激起他对东方美人的记忆和赞赏。这位老先生叫什么来着?无从考证,在此我们权且叫他“爱德华”吧。
爱德华先生下榻北京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来到某古玩市场,来之前,他粗学了几句汉语。于是,他不想使用翻译,他希望用自己的“直觉”贴近中国文化,他执著地认为:人类的文明是有着不容争议之共性的。以往,他出入大英博物馆或者法国的枫丹白露博物馆的时候,面对洋洋大观的中国文物,没觉得这些东西一定就属于东方,在赞叹这些精美绝伦的文物的瞬间,他的嘴角上总带着一丝诡秘的微笑。
现在,他站在北京的街头四下观望,正朝着那个也许百十年以前他们的祖上来过的、专做外庄生意的门脸儿走去。面对这琳琅满目的文玩古董,老爱德华先生嘴角再一次地流露出诡秘的笑容,这笑容很难被察觉得到。
爱先生听说,中国的古玩好是好,可也有许许多多的赝品,而且越是通过熟人越容易受骗,这是来中国之前被别人一再提醒过的。于是,他要自己试一把,考考自己对东方文化的认知程度。他信步走进了这家挺大的古玩店,目光深邃而自信,就像一位资深的文物鉴赏家。
圣人云:“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如今是有洋朋友自大洋彼岸来,不亦乐乐乎?服务人员热情接待,哪里敢怠慢。
“密斯特儿(先生)这位,唯哦卡姆(欢迎)您哪…哟,老爷子您路克奥特(当心)点儿,这可是中国的官窑抛斯蓝(瓷器),碎了没地方范音得(找)去…”伙计连比划带说的,爱先生似乎还就听明白了。
他用手指了指柜台上的一只花瓶,尚未发问,伙计就赶忙抱过来说:“这玩意儿可是昂立弯—昂立弯(只此一件)!”可爱德华先生分明看到那柜台的下边,摆着一排同样花色的瓷瓶子,于是,他用轻蔑的目光看着那个伙计,然后将目光移开,巡视着自己想像当中的宝贝。
爱先生似乎记忆起以前曾听人说过,在中国看古董,越往柜台上摆的越假,有经验的主顾每每都是往柜台底下或犄角旮旯扫听。老爱就不再言语了,低下头来四处寻摸,那派头很像个洋内行。伙计心想:得—今儿赶上了个“中国通”,蒙事行的买卖看来是做不成喽…
就在大家都不言不语的时候,爱德华先生有了新发现。他忽然在这家古玩店的某个角落里,发现了他为之震惊的古董。那是几件黑颜色的东西,黑黑的外表带着一层亚光,更显得古朴浑厚,奇怪的是,这些东西上边还带有许许多多的圆孔,介乎手工与机械之间。这是什么?是以前听说过的中国古代的“秦砖”、“汉瓦”?不对,这或许是生产于中国山东地区的“黑陶”?也不像。但凭着直觉,爱德华先生认定,这一准是“出土文物”,是墓葬里的东西也说不准呢。不管是什么东西,先买到手再说,回去以后有的是时间研究。
老爱的嘴角上,又露出诡秘的笑容。
于是,这位和善的老人,就用手指点着墙角里的黑色不明物问道:“Antique(古董)?”
伙计看着他指点的东西,眼睛瞪得大大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倒是让爱德华先生有几分得意了,他再次大声地向伙计发问:“Antique(古董)?!”
伙计的脸涨得通红,张着大嘴半天才说:“古董?也许…是古董吧。”
爱德华先生虽然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他知道自己的“发现”是正确的,于是他笑微微地说:“I take it! How much(我要了,多少钱)?”
那伙计战战兢兢伸出俩手指头。
“Twenty(20)?”
伙计似乎不太听得明白,一脸的茫然。
“Two hundred(200)?”
这伙计看来是真听不懂英文,但他会说“Ye—!”于是他就“耶—!”了一声,结果买卖很快成交了。
“Oh! My God(我的上帝)!”爱德华先生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块白手绢,将这个黑色的、戴圆孔的“不明古物”收好,迈着自信的步履,走出了这家古玩店。
于是,人们就惊讶地看见,一位风度翩翩、满头银丝的外国老“普尔菲斯儿”(Professor,学者),手里捧着一块儿老北京的蜂窝煤,踌躇满志、颐指气使地可着这条大街转悠,嘴角上照例挂着几丝诡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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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说,历史感是一种“自我”,同时也是一种“自尊”,保持民族的尊严,仅以赝品或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物品去糊弄人家,这是不可取的。更何况200元人民币也好,“突喊坠斯刀勒”(200美金)也罢,这块被天价卖出去的蜂窝煤,很可能就会断送一条文化古街的诚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