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凶杀现场

1996年2月20日，大年初二夜里22点26分，家住威乙巷的沈某心急火燎地跑进长庆派出所，上气不接下气地向正在值班的姜指导员报案：他的亲戚孙熙全家人都被杀了。

孙熙是一位聋哑人，同时也是杭城一个小有名气的文化人，他是杭州市残疾人集邮协会会刊《邮熙》的主编，据说藏有不少珍贵邮品。

22时45分，下城区公安分局刑侦大队民警赶至现场，随后,市委常委、市公安局长俞志华等也赶到了。刹那间，案发现场助圣庙前警灯闪闪，身影憧憧。路过此地的市民纷纷驻足观望，他们从突然出现的民警和杂沓的脚步声中感受到了紧张的气氛。

据死者亲属沈某陈述,他曾于春节前的2月14日找过死者孙熙，但房门未开，此后又去过数次，均未遇见。他打电话询问孙在武汉的子女，都称不知父亲的去向。2月20日，孙的女儿来杭,于是几个亲属破门而入,一幅可怕的惨景令在场的亲属无不惊骇。孙熙仰卧在客厅的门口，身下有一摊血；孙的岳母罗梅英躺在床上，床头墙上有大量的喷溅状血迹；孙的妻子陈锁姑僵卧在床上，年仅4岁的外孙女蜷卧在地板上……

很显然，这是一起以侵财为目的的抢劫杀人案。屋内许多部位被翻动过，尤其是存放邮票的书橱、抽屉等处被翻动得更为仔细，一个存放邮票的保险箱也被撬过，但没有能打开，现场的痕迹不多，两只茶杯被洗得干干净净，烟灰缸有用过的痕迹但已无烟蒂和烟灰。现场上所有可能留下痕迹的地方都被犯罪分子擦洗过。虽然如此,侦查人员还是提取到了犯罪分子留下的带血的手套印和皮鞋印，以及凶手遗弃的作案用的榔头、剪刀、菜刀和螺丝刀等工具,并提取了孙熙的日记、信函等物件。

从死者的创口看，4个死者都曾遭受钝器的打击，除现场遗留的工具能造成这种创伤外，还有一种创口应当是类似风镐的物体形成。

据死者孙熙的邻居反映：从2月14日起，便没见到孙熙及家人出入过。负责这一带信函投递的邮递员也证实了这一说法：他自2月14日开始，发现202室和203室（死者的房门号）的信件、报刊一直未被取走，到后来信箱都塞不下了。

根据现场勘查和访问的情况，警方认为孙熙一家是在2月13日晚遇害的，罪犯至少有两人，且与被害人熟识，极有可能是聋哑人作案。首先是现场范围大、杀人多，一人难以得逞；其次，现场门窗完好，有被害人与来访者喝茶、抽烟的迹象说明死者生前与罪犯有过接触；再次，孙熙生前交往的朋友大部分是聋哑人；另外从死者被害的情况看，有许多杀人动作是多余的，唯恐其不死，犯罪心理明显异于常人。

死者的子女均在武汉工作，在杭的亲戚有20多人，而在孙熙的通讯录上有四五百人的姓名住址，遍布全国各地。孙熙的文化素养较高，爱好集邮，据传有不少珍贵的邮品，曾在全国性的邮展上获过奖，并担任残疾人集邮协会的副秘书长。

孙熙全家被害的消息传开后，来自本市和全国各地的邮友纷纷来人来信来电，表示悼念并要求严惩凶手。

人们关注的目光落在公安机关的身上。

二、日记里的发现

时值春节期间，案件发生以后，参战民警大多刚刚完成年三十和年初一的节日执勤任务，又一头扎入此案的侦破工作之中。许多本来就难得一聚的警察家庭，又少了丈夫、父亲、儿子的身影和笑语，多了一份寂寞和怅惘。

侦查人员从孙熙的女儿孙京那里得知一个重要的情况：1月20日前后，她从武汉送女儿到杭州父母家过年，有一天晚上，两个聋哑人登门拜访，她在隔壁发觉父亲与这两个人打哑语手势还不时发出声音，好像显得非常激动。次日，她问父亲昨晚为何如此激动・孙熙说：这两个深圳来客要与他做一笔16万元的邮票大生意。

这两个聋哑人是谁？

民警从孙熙的日记中发现如下记载：

“1月15日深夜，深圳的国军和上海的陈武章来访欲购猴票，商定十二生肖版票让价58600元，限一周送钱来，否则作废。1时许才走，我看这是无稽的玩笑。”

“1月23日夜10点半，深圳、广州两宾客来访，谈邮票生意，直至12点半才离开。”

 民警仿佛从重重迷雾中望见了一线曙光。

陈武章、国军何许人也？

2月23日，专案组派员分赴上海和广东等地。

与此同时，专案组其他各项工作也迅速展开。

根据现场遗留鞋印，技术人员循线追踪，发现温州、广州等市场有同类皮鞋鞋样；

对聋哑人员特别是残疾人集邮协会会员调查得知，孙熙不仅喜欢集邮，还经常做邮票生意；

在孙熙的朋友中了解到，孙熙曾在江西九江经营过旅游工艺品厂，后因亏损与九江的张某、范某有债务纠纷。

民警们还根据已经收集和掌握的情况，到绍兴、龙游、宁波等地进行查证。

深圳传来消息：国军（名李国军）查无此人，其所留地址、单位均系伪造。

温州、广州、九江等地也没有突破性进展。

上海，在该市刑警总队的大力配合下，专案组民警找到了居住在上海四川路1545弄恒安坊12号的无业人员陈武章。

陈武章现年54岁，系聋哑人，此人曾于1970年因诈骗邮票被判刑5年，1990年曾与人合谋将一重庆珠宝商诱至上海企图杀人谋财未遂，被判刑4年；1994年刑满释放后无固定职业，以邮票交易和榨甘蔗汁为生。另外，他还有两次被收审的经历。

经讯问，陈武章矢口否认自己在1月份曾经到过杭州，并否认认识“李国军”这个人。

他的话与死者日记内容相矛盾，疑点出现了。

2月25日，陈被带回杭州。

三、审讯陈武章

第一次审问便给侦查员们当头泼了一盆冷水：陈没有作案时间。因为他2月13日晚与一个叫“沙包包”的人在沙的姐夫家吃饭。晚上9点多才离开，而有人在14日清晨6时许还看见他在上海水果批发市场出现过。由此看来，陈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赶到杭州行凶。

陈武章似乎察觉了警方并未掌握什么确凿的证据，然而他对1月份曾经到过杭州的事仍然讳莫如深，要么抵赖、狡辩、沉默,要么干脆佯装看不懂哑语翻译的手势，不时地晃动手臀，摊开双手，以超乎寻常的体态语言告诉民警：没有，没有！就是没有！一副无赖的样子。

难道陈武章真与此案无关？不，不对！

3月20日，刑警又一次来到陈武章家进行搜查，这回他们起获了28张“猴票”及其他可疑物品。同时，他们在邮市上了解到陈曾称其有“猴票”，要换港币。此外，他的老婆说他曾于1月份去过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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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武章，你有多少猴票？”杭州市收审所内，审查人员再次提审了他，在此之前，他至少已被提审了20次。当翻译将这句话告诉给陈时，他毫不迟疑地伸出了4个手指头，接着又比划了一个方框，意即：我有4张“猴票”，是个小四方。

“你确信自己没有弄错?”陈看完手势，又点点头。“那为什么你家里会有那么多可疑的东西?”当翻译将这句掷地有声的话淋漓尽致地转达以后，陈武章仿佛中了武林高手的点穴术，愣住了。

他又开始装疯卖傻。

“我们可以给你看在你家的搜查录像以及你老婆的口供……”

陈武章像一尊石像，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很久之后，他开始要水喝、要烟抽。

沉默，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水喝了一杯又一杯，热水瓶已经空了，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烟蒂丢得满地都是，可陈武章依然没有交代。

4月9日，根据已经掌握的材料，专案组决定向陈武章发起最后的进攻。主审的重担落在了刑警支队二队队长吴小章肩上，由市聋哑学校沈美娜老校长担任翻译。

审讯一开始，他们首先指明陈武章虽不在现场，但肯定脱不了与此案有关系，至于是主谋还是知情者，就要看陈与其他人的分工合作如何。敲山震虎的这一招着实让陈发了一阵呆，他隐隐感觉到这次审讯看来是扛不过去了。

吴小章本着“从人格上尊重他，在精神上打垮他”的思路步步紧逼：“你说你没有犯罪，你可以为自己辩解，也可以申诉，但是，对你，我们是不会弄错的，如果错了，我们会承担责任的。”

接着，吴小章要陈武章考虑一下“人是为自己活着，还是为同伙活着”这个问题，提醒陈“团伙犯罪各负其责”，又谈起陈的妻儿的现况，用亲情打动他。

陈武章并不是一盏省油的灯，在一番动摇之后，又摆开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狂妄叫嚣：“你们说我有罪，拿出证据来！”他想试探民警到底掌握了多少证据。吴队长的回答不愠不火：“你说你没有到过杭州，为什么犯罪现场的东西会在你家里出现？这就是证据！”

“你讲的东西是什么？”陈急切地打着手势。“所谓东西是很多的，你家里的合法财产不能算证据，我们指的是犯罪现场的物品。”吴小章引而不发、围而不打的战术令陈武章有些沉不住了，他取过纸笔写道：“邮票算不算证据?”

“算不算，你比我们更清楚。”吴小章继续旁敲侧击。

陈武章苦心经营了一个多月的精神防线终于出现了松动。

四、全案告破

陈武章先是仔细询问了宽大条件，又问以前的笔录是否可以不算，在和民警笔谈了3个多小时后，他写下“去叫沈老师来”的字样。

沈老师来了,陈武章将两名直接参加行凶抢劫的案犯供出:华国标，男，42岁，住上海市新水安路12弄20号，浦东平玻有限公司业务员，聋哑人；还有一个人绰号叫“胖子”。

两天后，华国标和“胖子”黄明章落入法网，原来，华国标和黄明章因炒股亏本和赌博负债，便找到“有点门路”的陈武章，打听有无可以图财的户头。陈告诉他们：杭州有个叫孙熙的人有不少名贵邮票，可以去抢抢看。于是他带华国标前往孙家踩点观察，摸清邮票的存放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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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月13日晚，华国标和黄明章来到杭州孙熙的家里，趁其不备，用随身携带的风镐猛击孙的头部致其仆倒在地，而后又将孙的岳母罗梅英、孙妻陈锁姑以及外孙女秦琛全部杀害。两犯唯恐4人不死，使用各种工具继续对4人进行残害，确信全部死亡后便动手撬门翻桌，寻找邮票，得手后又对凶杀现场进行了处理，连夜坐火车逃回上海。次日晚上，陈、华、黄3犯在陈家附近的咖啡馆碰头，瓜分了劫得的邮票和首日封等物。

这起震惊杭城的邮坛特大凶杀案终于得以破获，始终参与案件审讯工作的沈美娜老师深有感触地说，她担任公安机关审讯聋哑嫌疑犯的翻译工作有多次，但这一次是她经历时间最长、接触案情最大、感受最深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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